眼前人形若影若现,终于变得清晰。
“父王!”我瞪大双眼,白胡子白头发棕色眼珠,他老了,我难以控制地向他伸出手,他就在眼前,离我那么近,他离我太近,在长庚杀掉他的时候。
这是幻象!
我轻咬舌尖,刺痛使神智清醒了几分,可眼前的场景却那么真实。
长庚墨衣乌发,手中拿着我赠予他的归凤,那柄我熬了半年有余,灌输神力至精疲力竭才成形的长剑,他衣袍飞扬,青丝如撞击悬崖底的瀑布,飞散开来。
他立在我的父亲神王洛禾前,剑尖滴血,长庚回头,惊讶地看着我,张了张嘴,他说:“北襄,不是——”
长庚杀了他,长庚杀了父王!
我双眼发红,瞪向那张精致绝伦的脸,神殿外天兵涌进来:“抓住她!抓住罪神洛禾之女北襄!”
“速速认罪!”
“罪神北襄!”
父王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步步后退,长庚却向我伸出手,他依然是面无波澜的样子,侧颊的嫣红的血刺痛了眼睛,他似乎想笑,却平静地说:“北襄,过来。”
明明是长庚杀了你们的神王!我回头望向他们,我认识的星君却如临大敌,他们团团将我围住,嘴里喃喃有词,是困神锁仙阵。
“南明星君,”我跌跌撞撞向他扑过去,他是父王的朋友,他会相信我的,我抹掉眼角的泪,“父王,长庚杀了父王!我都看见了!”
南明沉重地叹口气,他说的话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他抖动白胡子,厉声指责:“大胆!罪女胆敢指责神王,抓住她!听候发落!”
“东海龙王,龙王伯伯,长庚杀了父王,他才是神王……”我绝望地寻求龙王的帮助,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眼中露出一丝不忍,然后呵斥我:“还不认罪!”
我说不清那时的绝望,他们不相信我,但这一切都在一夕之间,上个时辰,我还在陪南明星君弈棋,他们口口声声唤我凤主殿下。
翻脸不认人?
上古截灵阵,是禁术。他们为了困住我,不惜动用千年来尘封在藏书阁最底层的要命阵法,昆仑山上三十六位上神,或严肃或痛恨或惋惜,他们的矛头一致指向我。
而罪魁祸首,我曾一度最信任的人,在我身后,新的神王,杀了我父亲的人,看着他们,面色阴沉,一言未发。
长庚。
我按住胸口,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当时的绝望无助和愤怒悉数回来,我仿佛置身于天地间最凶恶的阵法中,手足痉挛无法动弹。
轻妙的女声猝然在耳旁响起,一瞬间风云变幻,还是梨树林,是漫天飞舞不见边际的皑皑花海。
“你的记忆,好可怕。”她说,声音里带着愉悦:“昆仑山的凤主,何故流落人间?为何这番模样?”
我双手合拢,右手绘灵,金光飞空弹向声音的来源。“哎呀!你这人好不礼貌!”那边呵呵笑起来,她躲开了,我站起身拍拍巴掌,四面除了梨花还是梨花。
“凤主,昆仑山的上神下了令要三界捉拿你,我将你带去邀得一功,说不定能上昆仑求个上神当当?”她嬉笑着说,梨花霎时卷动风刃向我袭来。
我微微眯眼,扯开唇角:“就凭你?三流小妖?”话音未落,周身气流涌动形成一道屏障,我明白昆仑山的神仙惧怕我。
他们怕我的神力,这份与生俱来的不寻常的力量和天地灵的身份一起,成为北襄这两字永远的禁锢。
天地灵,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拉住我的手警告一般地说:“别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知晓你的身份,北襄,你是天地灵。”
他并未解释过何谓天地灵,我却在藏书阁最底层的禁书中翻出一句话:
心魔顿生之日,天地灵跌落之时。
天地灵和魔道扯上了关系,人神鬼三界莫敢提及的魔道。魔族生于虚空,游弋于三界之中,历来数量甚少,但每出一个,三界必有浩劫。
相传我出生时,三界便经历过一次浩劫,因魔而起,以父王将之封印告终。参与过那场神魔之战的上神悉数神魂消散踏入轮回,唯有父王活下来成为新的神王。
我不喜欢和魔沾边,那意味着忌惮恐惧和不信任。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遵循着父亲的嘱托,藏好自己的身份,只有长庚知道。
可是长庚却,背叛了我和父王。
心中刺痛。我按捺下不安与愤怒,从腰间抽出一直伴在身侧的玉笛,笛名青鸢,化昆仑山顶灵石岩青而成,父王送给我后,长庚为它取了名字。
可惜我不会吹笛,对乐技一窍不通。长庚说这本是吹奏安详之音的青鸢,却成了打架斗殴的利器。
长庚,怎么哪里都是长庚?
青鸢脱手而出刺破虚空,梨妖尖叫一声,我放出去的灵虫纷纷向前方不远处聚集。是那儿!我拔腿飞奔过去,穿过丛丛花影,面前豁然开朗。
是一家小院子,谢景卿和杨叔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三三两两围桌坐下,梨花纷纷如雨,若抛去这是幻象,却是美不胜收的好景色。
他们对酌饮酒,少女立在酒缸前,娥眉凤目,巧笑嫣然。她手执凤纹碧云壶,为在座的人斟酒,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们围着少女,嘻嘻哈哈说着笑。她就是梨妖,我几乎确定。灵虫收回袖中,化作灵力重回体内,少女摸摸后脖子,才看到我一般,招了招手:“凤主,来坐。”
我站着没动,她蹦跳着跑过来,双手拉住我右胳膊,嬉笑说:“你这男儿郎模样真是俊俏,不过真身更美。”
“放了他们。”我抬眼看向那帮犹在梦里的男人,梨妖撇撇嘴:“若我不放呢?”
“那就只能抓你了。”
她长长地啊一声,抱怀的动作颇有几分古灵精怪,嘿嘿一笑:“我叫梨木,现在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凤主殿下。”
她伸出右手,凌空打一个响指,大片大片的梨树林转瞬消失,露出黑黝黝的天和冰冷凉薄的黑夜的气息。
梨木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将精气还回去。”梨木一愣:“什么?”我握住青鸢,笛身贴着她细白的脖颈:“这些男人的精气。”
梨木惊骇不已:“没有啊,我从未夺过他们的精气,不过一个人不好玩,便引他们来喝酒嘛。”
我用笛子探过她的额头和手心,没有杨叔的气息,难道真不是她?梨木委屈地嘟嘴:“凤主,我从来不做这事,梨木并未害过人。”
“你不是还想将我捉回昆仑么?”我收起青鸢,越过她上前探视谢景卿等人,他们晕乎乎地躺在废宅长满荒草的前院中,大梦初醒,嘴里轻声嘶吟。
“我……”梨木大声说:“开玩笑的!”我回眸瞧她一眼,不像是说谎,她眼带惊慌,似乎真的怕我误会,赶忙上前帮我扶起杨叔,小声道:“吓吓你都不行。”
“我胆小,经不得吓。”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要吓我,我可能会打死你。”
梨木:“……”
梨木讪笑着抽抽唇角,没再多说什么。谢景卿最先清醒,望见我,眨了眨眼睛,继而环顾四周,跳起身道:“我为何在此地?”
“说来话长,想个办法弄醒他们。”我朝他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的男人抬抬下巴,谢景卿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悚然一惊:“这么多人?”
“这位姑娘是?”他问的梨木,我怕梨木对他不利,将她拉至身后,挡在两人间,谢景卿立刻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你心仪的姑娘?”
我:“……”
梨木捂嘴偷笑,谢景卿见我作势要发怒,迅速退至门边,拔出腰间佩剑,重重击打腐朽的梁柱。
几声脆响后,男人稀稀散散清醒了,爬起身疑惑不解地回家去。
事后我回到杨家两口那儿,梨木非得跟着我和谢景卿。我回到自己的小窝,让他俩随便找地坐,谢景卿皱起眉头打量室内布置。
谢大将军忍不住问:“这是柴房?”我点点头:“以前是。”然后埋头在橱柜中翻找我的小算盘,谢景卿又问:“这么小你住得惯?”
我把算盘放到炕上,飞身爬了山去,啪啪开算,嘴里随口答:“住得惯。”谢景卿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同情道:“不如上我的将军府去,我府上空房还多。”
我本想一口回绝,但是……最近缺钱,除妖师盛行以来,为了买装神弄鬼的纸符,几乎花光了不多的积蓄,剩下的用来吃喝赌,我已经穷的叮当响。
天啊,我为什么这么穷!
若能省去一笔租房的钱——
我瞪大眼睛望向谢景卿,心中动摇:“真的吗?不要钱?包吃住?一日三餐管饱?能睡到午时没人打搅?”
谢景卿笑眯眯地说:“当然,将军府养你一个小菜一碟。”梨木的视线在我和谢景卿间逡巡,举起手高声道:“我也要去!”
“好,我便将你们的住处安排在一处,如何?”谢景卿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嘴角抽搐半晌,被梨木摇肩膀摇得脑袋发昏,只得说:“多谢将军。”
梨木没闹腾多久便睡下了,我左思右想,还是留下这只妖怪为妥,她见过我的记忆,保不准放走后到处乱说,让昆仑山那帮神晓得了可就大事不妙。
为了躲他们,我连性别都换了,只是舍不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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