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昆仑禁廷聚集天地间的阴恶邪气,我恐怕很难忘记,那份痛彻骨髓的绝望,阴灵时刻想侵占我的身体,而过度的寒冷和炎热敲打着意志。
我不知道该如何减轻那份痛楚,也不敢回忆过往悠闲的点滴,一切美好,在现实面前,苦涩得令人难以下咽。
我身体里所有的伤,都是昆仑禁廷和长庚留下的。
“北襄,本王不带十万天兵来捉拿你,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他的语气骤然冷酷如刀:“你如今这番模样,还想与本王拿乔?”
我闭了闭眼睛,谢景卿在身旁说:“别理他,我带你找大夫。”说完张开臂膀,胳膊穿过后颈将我揽进怀里。
我很难思考这样的亲密意味着什么,睁眼时视线与方子修相对,他一直看着我,却在与我对视的瞬间移开视线,什么也没说。
长庚满怀怒意,纵然压抑着,我还是听得出,他一定恨我恨的咬牙切齿,他沉声道:“你过来,我便不带你回昆仑。若我过去,九天十地,将再无你的容身处。”
谢景卿扶着我径直向下山的小道走去,官兵自动让出道路,伏低脑袋不敢看我们。路过方子修的瞬间,只听见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长庚一定怒不可遏,他拂袖上前,喝道:“北襄!”
方子修拔剑,拦在我们之间,声音沉稳而坚定:“凤主,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凤主见谅。”他面对长庚,竟然毫不惧怕。
方子修拦住长庚。
我背对他们,在谢景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
事实上,我们刚走到半山腰,脚下忽起震动,先前的晴空万里骤然黯淡,乌云滚滚。我仰头望向天际,浩浩荡荡的人马自昆仑山所在的西北方驶来。
天兵到了。
响雷透彻天际,我叹口气,为了抓我,昆仑山还真是不惜血本。原来他先到只是为了拖住我吗,只是我现在这幅鬼样子,顺顺便便就能带走了吧。
长庚果然不紧不慢跟在身后,方子修自然打不过他,也拖不了任何时间,他和神王相比差距太大。
只是方子修一直跟着,时不时警惕地拦在我与长庚间。我推开谢景卿,寻到路旁一棵大树,靠上去坐下,对两个凡人挥挥手:“你们走。”
谢景卿坚决道:“我们一起。”方子修依旧固执地挤在我和长庚间,他的剑已碎成几大块,赤手空拳瞪视神王。
长庚竟然没有伤方子修分毫。也对,即使是神,也无法擅自要了凡人性命,否则冥界主掌轮回的生死簿便不用要了。
天地有些自身的规则,我们谁也无法逾越,比如生死轮回,又比如天意。
天兵到了,即使重重树林遮掩,他们也毫不费力地通过长庚寻到了我。为首的却是长庚的义妹,当初我从人间一并带回来的姑鸾。
我与姑鸾关系尚可,一向是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只是如今我是昆仑罪神,她领兵镇压却是理所应当。
我从不奢望和某个人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以至于到大难临头时有谁愿站到我这边,到如今众叛亲离,是罪有应得吧。
姑鸾从天而落,脚踩重瓣清莲,衣袂飘飘,青丝流云,芙蓉皓面的天仙相貌,怕是要叫天下男子神魂颠倒。
姑鸾眼神冷漠,不屑地扫过我,望向长庚,神情忽而变得哀伤又无奈:“哥哥,何苦放走她,今日又来抓,早些剔除神骨打入轮回不就好了么?”
看来她还不知晓我身份,不知晓天地灵永无生死轮回,只有湮灭,一旦消失,便是真正的消失。既然与长庚最亲近的姑鸾都不知道,那么昆仑其他神仙应当也不知道。
说不上心中所感,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难受到不想看他俩。
天兵将领李靖上神从云层间落下,和姑鸾一般无二的鄙夷眼神,连多施舍一眼也不愿意,径自朝长庚和姑鸾说:“王,凤主,此人如何处理?”
他叫她什么?
姑鸾……是凤主?
是啊,我都是罪神了,凤主一位,还想霸占着么?我扯开唇角无声冷笑,谢景卿低低地问我:“怎么回事?”
方子修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探寻原因,我不敢面对他俩,我毕竟不是他们叫了那么久的凤主,不过是昆仑山的罪神。
是毁了九辰天柱,造成三界大乱的罪神北襄。
姑鸾厉声道:“罪神北襄,你在逃人间三年有余,九辰天柱至今还是废墟一片。如今三界大乱,人间众生流离,冥界恶鬼作乱,万般灾祸悉数因你摧毁天柱而起,你还不认罪?”
九辰天柱重要到即使是人间稚子也被从小叮嘱,这是一根屹立在昆仑山巅,决不能出任何闪失的柱子,它是三界秩序的象征,镇压着天地万物自然循环。
谢景卿惊骇道:“北襄,你……何故毁了九辰天柱?”方子修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了,面红耳赤地问:“凤主,三年前,茅山派祖师爷显灵,预言天下大乱,莫非真是因你而起?”
“是我。”我放声大笑:“就是我,如何,我愿毁就毁了,你们又能奈我何?还是水淹昆仑没让你们这帮手下败将尝到教训?”
我知道自己有些超乎寻常的激动,我就是罪人,永远都清白不了的罪神北襄。我父让最亲密的朋友杀死,我一怒之下毁了九辰天柱,是我冲动。
但若要北襄束手就擒,在此投降,绝无可能,我宁可死。
永恒的湮灭。
神力爆发,天地倏然变色,狂风乍起,山势震动加剧。
神力的冲击让山中生灵嚎叫着四处逃窜,树叶狂舞,我身旁沙尘漫天,离我最近的松树被连根卷起,撞上后面的树,一颗接一颗,倒下一片树林。
我抬手指向重重天兵,墨色玄衣,广袖飞扬,身后长发像被什么拉扯似的,流转盘旋。大概他们还对我水淹昆仑一事心有余悸,此刻竟然僵立在云层上,不敢动弹。
“你们若有本事,来抓便是。抓得到算我输。”
姑鸾脸色发青,她虽然受神力威压,此刻却稳稳地立在长庚身旁,捏紧了拳头,咬住下唇。我心中只觉抱歉,这些本都与她无关。
还有方子修和谢景卿,他们离我最近,双膝一弯跌跪在地,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我很清楚这份神力有多大的破坏力,震慑神都不在话下,更何况震慑人。
我抬手轻拂,结界将他们罩在内,两人重又立起身,面带紧张,凝视着我,谢景卿欲言又止:“北襄……”
方子修想要冲破既是保护也是囚笼的结界,谢景卿拉住他,然后摇摇头。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谢景卿忽而轻笑:“北襄,你曾救我于绝境,我相信你若真毁了天柱自然有你的原因,景卿慕你十多年,怎么如此轻易改变?”
“我等你回来。”他最后又像希冀又像嘱托一般说。
“小道士,”我没答他,转而朝面色绯红的方子修说,“照顾景卿,治好他的伤。”方子修闻言一愣,旋即郑重地点点头。
“我叫方子修。”他突然大着嗓子喊了一句:“方子修!”我扑哧一笑,轻声答:“早记下了,方子修。”
李靖抱拳向长庚请战:“末将领兵,今日必能擒下北襄,王与凤主稍安,末将去去便回。”长庚黑着脸,眼神暧昧看不清情绪,姑鸾挥袖下令:“将军多加小心。”
我不想多波及人间界,拔身飞至半空,与天兵天将持平而立,李靖挥舞神枪,白虎神力当前,卷起风刃向我袭来。
手心的伤口早绽开了,嫣红浸透白布,指尖滴血,没有青鸢增添了干翻他们的难度,手心伤口隐隐作痛。
我扯起唇角,讥讽道:“李将军,你这白虎别是猫变的吧,恩?”话音未落身作飞箭冲了过去,神力化作风刀,闪开李靖的同时将他击出三四里。
天兵咆哮着涌上前,这回没有水,我该怎么收拾他们?这是个问题,我抬手筑起风墙,将为首的天兵弹回去,李靖恶声恶气:“妖孽!”
“将军,北襄来去自如,无需唤云作驾,反观你们,处处离不开踏脚的青云,你以为你是北襄的对手?”打嘴仗让我浑身舒爽,我心情愉悦地蔑视他,李靖果然气红了脸。
我立刻抓住他的破绽,运起神力向他要害打去,李靖狼狈躲开,知道我是用了激将法,冷冷一笑:“妖孽,便只会些下三滥的伎俩!”
“你们用十万天兵抓我一个就光明正大?”我冷笑着说。李靖越是无言以对,便越是想要制住我,九辰天柱的毁灭,使我成为全昆仑的敌人。
他厌恶我无非理所当然,风墙撑不了多久,天兵从四面八方积聚而来,层层叠叠将我围在其中。
狗皇帝为了制住我,定然用了毒性剧烈的毒箭,神力冲破禁锢时将毒发症状压下去,此刻又悉数翻滚起来。
我与李靖缠斗数十个来回,渐渐落了下风,他见势士气更涨,大喝一声,白虎当先,挟吞吐日月之势袭向我。
我好像听见谢景卿大声呼唤:“北襄!”
白虎银枪刺破虚空,直冲面门。我勉强躲开身后气势汹汹的天兵,拔身腾空的瞬间,四肢突然失去力气,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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