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颜胜雪引着谢瞻云继续往前走去。
谢瞻云道:“在下,并未给钱庄留过什么提钱的暗号……”
颜胜雪从容地载行载道:“我知道啊,我只是骗他的,哪个钱庄不是给了银票就给兑现银。只是,他提了钱,若再骂人一声‘无赖之徒’,你就等着夜里鼻青脸肿地回来吧。”
谢瞻云对颜胜雪的描述可以想见,淡笑着回道:“可会稽的钱庄,是不敢打青城寨的人的。”
“他一个借钱拿银票兑钱的,哪敢说他是青城寨的?脸皮子不要啦?”颜胜雪抬起柔荑抚了抚鬓边碎发,“妾只是对他小惩大诫罢了,给他点儿教训吃吃,免得这泼皮无赖的模子,给了其他人委屈受。”
谢瞻云挑眸道:“那娘子怎么就能肯定是二当家亲自去提钱?”
“他那德行,能把提钱这事儿假手于人?”颜胜雪语调轻蔑道,“少一个铜板他都得心里头嘀咕嘀咕,要是这一贯钱出了什么纰漏,搞不好他还得魂牵梦绕一整夜呢。”
话音才落,颜胜雪就领着谢瞻云到了顺子的居所,发现顺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卷好铺盖了。
顺子夹着被褥,到谢瞻云面前一捧手,憨憨地笑着,又指了指矮榻上放好的一套干净的细软。
谢瞻云会意地拿了一百文钱撒在顺子手掌中:“顺子兄弟应得的。”
谢瞻云心道,干净的被褥都准备好了,看来这一百文给的,他是一点儿也不亏,这小土匪还挺知恩图报的。
“谢谢郎君!”顺子拿着钱,欢天喜地就走了。
颜胜雪这才领着谢瞻云走进去。
颜胜雪一边铺着顺子给准备好的被褥草席,一边感慨道:“这山里的小土匪呀,是真不谙世事,也是真热情善良,这拿了你一百文钱,连干净的被褥都给你准备好了,省着咱们再花钱下山买了,不错不错。”
谢瞻云看着颜胜雪熟练地整饬被褥,心中却终于按捺不住对她的夸奖了:“颜娘子不光贤惠持家,思虑也很是周全,这打了十贯钱的借据,既保证了二当家还得上在下的钱,又拖延了十日查月杨村之案的时间,好厉害喏!”
颜胜雪巧笑道:“这十贯钱怎么也算是妾跟郎君借的,要是二当家不还了,岂不是还得妾来还,这十贯钱于郎君而言或许不多,但于妾而言,妾也是要赚上许多日的。”
谢瞻云看颜胜雪继续熟练地用膝盖擀了擀结团儿了的褥子,方听她续言道:“妾是个贪财的俗人,但也惜财,将心比心下来,妾觉得人无论贵贱,钱财都是重要的东西,所以妾平生不欠债于人,否则于心难安,但……也不想让别人因妾的缘故,而损失了钱财,所以,妾是一定要二当家打字据的。”
谢瞻云从颜胜雪的言行举止中,倒读出了一丝她对人的悲悯之情。
“娘子用这十贯钱,想必也是出乎善意,为了帮二当家填补匮缺的窟窿吧?”又想起方才二当家的神态,谢瞻云感慨道:“方才见他听见能借钱时的雀跃之态,猜测他应当如今很是缺钱才是。”
颜胜雪也怔忡下来——他竟发觉了她也是借由此机会替二当家解了这缺钱的燃眉之急?
“郎君这样说,倒真像我是个女匪,对青城寨忠心效力了。”颜胜雪调侃着说,铺被的动作却滞了滞,说的话也顿了片刻,又道:“不过,郎君所言不假,欠了赌债的确是不幸的陋习,但是,或许二当家亦有难言之隐呢?”
话未说完,颜胜雪便想着赌债一事或许是二夫人欠下的,而二当家只是爱妻情切罢了。
但二当家俨然也并非是自己贪图享乐之人,她那日被抓上青城寨时,看到二当家手边放着一只干涸的面碗,上头一丁点儿油都没挂壁,只有清面汤滞留下的面疙瘩,便知道他应当不是自己挥霍了寨里的银钱。
再说了,若这二当家的当真不顾属下,那顺子等人又怎么肯心甘情愿地帮他瞒着大当家呢?
看着颜胜雪若有所思的模样,谢瞻云打趣道:“娘子帮青城寨卖胡饼,又帮青城寨向在下借钱,想必自然是忠心青城寨的,如今贸然带在下这个外人进寨,难道……当真不怕引狼入室?”
这话听着轻佻,但字句听来,颜胜雪只觉得眼前男人颇有些意趣,知道故意转移话茬儿到他自己的身上。
的确也是个精于察言观色的男子——不然岂会识破青团胡饼的玄机,又由着她摆布肯借钱出来呢?
“看来,是妾孤陋寡闻了,从来只听过狼要披羊皮的,没见过人非要自喻为狼的。”颜胜雪铺好被褥站起身来,杏目打量着谢瞻云的神态,“郎君何必这样以‘狼’自喻呢,这话一说,妾都接不住。”
谢瞻云此刻还不知道,其实颜胜雪带他上山,也颇有一番自己的小心思——
青城寨的二夫人剽悍善妒,难免要找机会暗害于她,她在寨里也睡不安稳,但若是她拐了个这与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上寨里去,二夫人自然也就不为难她了,往后在寨里也无须太过顾虑行事了。
谢瞻云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子对在下倒是放心。”
颜胜雪关了门,双臂环胸道:“一个到青城寨以救大当家为目的来通风报信的人,不说是个好人,也绝说不上是匹狼。郎君自谦无妨,妾不该顺着郎君这客套话儿说。”
谢瞻云默不作声地垂着头,只是浅笑着。
颜胜雪闲适地靠着柱子,又道:“若妾未曾猜错,郎君便是和今日下山那名小兄弟一道儿的?”
她其实也叫不准这件事,只是直觉让她猜测,应该是那冒充曹员外郎说客的男人下山告诉了谢瞻云青城寨的事,所以才会这样巧合,在颜胜雪摆胡饼摊儿的第一日,就带了他这个“表哥”回山寨里。
“在下替翟玉谢过娘子恩义。”谢瞻云坦诚地认下了,并没有丝毫的隐瞒,拱手道:“翟玉是在下的近侍,的确是在下派他上青城山来的。”
颜胜雪见谢瞻云有光风霁月之态,颔首道:“那小兄弟原是唤翟玉,是个好名字,郎君出身的谢氏想来应是书香门第。举手之劳,郎君不必言谢。”
谢瞻云挺直脊背,也回敬道:“这青城寨不也是藏龙卧虎,娘子博闻强识,聪慧过人,倒也不像个寻常的厨娘,即便说是哪家翰林学士的掌上明珠,极擅烹饪制膳之法,在下也是信得的。”
颜胜雪也不顾忌,自顾自地便坐在了他的榻上,直接道:“既一起上了山,咱们便不必互相吹捧些有的没的,说真的,妾身想问问郎君,翟玉既是假的曹员外郎的说客,那曹员外郎真正派来游说大当家的人,如今在哪里?”
话留一半,尾声隐去了“可还活着”四个字,但眉目间的疑虑和担忧还是将她出卖了。
谢瞻云站在颜胜雪对面,迎着她担忧的目光看去,据实相告道:“真的那名说客……娘子一定知道,他会被曹员外郎追杀。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人虽有命逃到破庙之中,却已经奄奄一息,被在下和翟玉所救。”
颜胜雪的柳眉猛地一拧,也跟着揪心起来。
曹员外郎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赚这三十五贯钱,骗了青城寨不算,竟还敢为了这钱财杀人灭口,当真这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为了报恩,在我们细问之下,他才将曹员外郎以户籍之事骗财和盘托出,在下赠了些钱财,送他到外头谋生去了。”谢瞻云继道:“临行前他告诉我们,青城寨有一纸曹员外郎亲手所写的文书,盖了他的印鉴的,在下才派翟玉故意被擒上山,伺机找出文书下落。”
颜胜雪惊道:“所以那文书,便是曹员外郎骗财的证据?”
谢瞻云的墨眸凛然添了几许寒光,笃定道:“对,铁证如山,数罪并罚。”
“郎君您……莫非是朝中人?”看着谢瞻云如此刚直模样,颜胜雪一时心生疑窦。
谢瞻云亦不欺瞒:“只是领了个九品寄禄罢了,在下是朝廷的采风官,负责勘探民情的。”
颜胜雪适才起身行礼:“郎君原是采风官,方才是妾唐突无礼了。”
本也猜测他并非一介俗人,得是个世家高门出身之人,如今只是知道了他到底还是和朝廷有些关联。
说到底,颜胜雪对谢瞻云的身份,其实也不意外。
谢瞻云作势探手:“娘子坐吧,在下并非拘泥礼数之人,不必多礼。”
颜胜雪也不客气了,坐下道:“那郎君看穿青团和胡饼的玄机,所以上山来,想必和妾身一样,都是为了查探月杨村女子失踪一事的虚实,可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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