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朴心中惴惴,他借写佛经的名义不让谢听雨入府,为的就是怕她撞见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而这簿子也根本不是什么佛经,而是临渊帮近日要送到辽人营帐的女子名册。
还好她没有看。
谢听雨说:“我见你不在房中,应该是在忙呢。”
赵宗朴这才松口气,回回神:“嗯,我与客人商议政务来着。”
谢听雨疑惑道:“那你的客人呢?”
赵宗朴道:“还在议事堂等我。”
“见你眼底乌青,可是没睡好?”谢听雨凑上前,用素指戳了戳赵宗朴眼下,好奇而担忧道:“可有什么事我能与你分忧吗?”
赵宗朴信口道:“倒也没有忧虑。只是昨日我与官家聊起明州洪灾一事,官家是担忧这些年收成不好,想储备粮库以伺赈灾之用。但良田总共就那么些,若天公不怜,不肯施云布雨,那这两浙路一带的百姓就要饿肚子了。所以我今日就请右谏议大夫王斐前来问询一下,可否能将官员饮馔份例稍微缩减一二用于储备赈灾。”
“你可真是个好人。”谢听雨并未察觉异常,“可是右谏议大夫,怎么管起官员饮馔的事来了?”
“右谏议大夫是王斐的寄禄官,他实际的差遣是判光禄寺。”赵宗朴解释给她听,“本就是负责这些的。”
谢听雨颔首:“原来如此,我也听不大懂,还以为涉及饮馔之事,我还可以请颜姐姐帮帮忙呢。”
“是说份例,不是说菜式。”赵宗朴笑她可爱,用长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想起他本来也是要来拿名册给王斐的,让他等急了也不太好,就想先让谢听雨出府:“听雨,我眼下大概还要忙好久,不如你先离开,我晚些派人去请你过府来叙话,好不好?”
谢听雨没有多想:“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而议事堂里也没有了王斐的踪迹。
赵宗朴心生疑窦,立刻问东溪:“王斐呢?”
东溪不以为意:“王大夫走了呀。”
“糟了!”赵宗朴浑浊的眼珠甫一打转,双掌一扣,便剑眉紧蹙地快步走出府去。
这王斐乃是辽人放在大宋的眼线,当初因赵宗朴的举荐得以入朝为官,王斐从没有不辞而别。
但如今谢听雨前脚才走,王斐后脚就跟了出去,可见他意在截杀谢听雨!
一定是谢听雨方才交名册给他时,被王斐看见了!
一想起谢听雨性命攸关,赵宗朴不由得加快步伐。
还好在巷子口看到了谢听雨正往无双楼的方向溜达,他匆匆在她身后叫住她:“小锦鲤,你东西落了!”
“啊?”谢听雨迷茫地回头之时,赵宗朴正用自己的身躯全然遮挡笼罩住她的整个身子,只为掩护。
赵宗朴已隐约察觉身后某处的角楼已经有弩箭在瞄准谢听雨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也顾不得其他,只一掌打在谢听雨的后脖颈上将她打晕,再用长臂稳稳托住她将要晕厥倒地的身子。果然她倒在他怀中的同时,身后立刻就有冷箭对谢听雨射出!
“咻——”赵宗朴眼疾手快地徒手接了这飞来的箭矢,他整个手掌顿时血珠汩汩而出。
但看着谢听雨晕倒在自己怀中安然无恙,他还是不自觉地上扬了唇角:“小锦鲤,还好你没事。”
不经意间,他的一颗滴落的血珠,正落在谢听雨俏皮的裙摆上。
不看谢听雨、只看这放箭之人时,赵宗朴的目光就旋而生寒,他气愤地将这划破他手掌的弩箭徒手掰断,“啪”的一声往地上一掷:“本王府上的客人,你也敢背着本王下手。少装神弄鬼!滚出来!”
暗处的王斐这才对角楼高处的手下抬手示意不要再放箭了,只是走出来时,迎接他的是赵宗朴的怒发冲冠。
即便怀中抱着谢听雨,赵宗朴也还是能精准地一把掐住王斐的脖颈,将他重重抵在墙壁之上,嗓音低沉却如破冰的刀:“王斐,你是活腻歪了吗?”
眼看王斐翻着白眼就要咽气,赵宗朴才松了手给他咳喘的机会。
“临渊帮此次要进献到我大辽营帐的女子名册,已经给她看见了,郡王难道觉得,此人还能留?”王斐声音喑哑,双眼虽有恐惧,但亦有十足底气,“这可不是郡王您的一贯作风。”
赵宗朴睨他一眼:“她根本就没翻开。”
王斐伏在地上,用手掌攀着墙壁爬起来,冷笑道:“她若是说她看见了,她还能活着出去吗?”
“本王了解她,她说没看,就是没看。”赵宗朴垂头看着怀中昏睡着的谢听雨,虽没了往日的俏皮活泼,倒有一股恬静的美,他不禁将她抱的更紧……他多疑如斯,但对她竟深信不疑。
王斐对赵宗朴如此反应很是震惊:“郡王,您竟会这般信她?”
赵宗朴却对这话避而不答,只对王斐道:“谢听雨是谢青松之女,你是怕自己身份暴露的不够早吗?”
“谢青松又如何,若非是他那不长眼的儿子搅乱了我与萧老将军找曹益拿青城寨名册的计划,萧老将军的孙儿早就找见了,还能死在那些不长眼的宋人手中?”王斐笑的疯癫气愤。
赵宗朴沉吟不语,他心说这辽人大抵还不知道他才是烧毁青城寨的始作俑者。
而他也很意外,这青城寨中,竟有辽人想找的萧氏后人?
趁着赵宗朴失神之际,王斐立时拾起地面的半支残矢:“再说了,这暗处的冷箭射死了她,谁又知道是我出手。”
唯恐这半根箭矢朝谢听雨飞来,赵宗朴下意识侧身护住她,再抛一记凌厉的目光给王斐:“本王再说一次,谢听雨,你不能动。”
王斐敛袖,咬牙道:“小人虽知道郡王与谢娘子交好,可郡王如此焦急地前来拦阻我,难道不怕大业因她而不能成?小人这是在帮郡王您解决这棘手的麻烦。”
“本王既敢保她,便是笃定她不会影响本王与你们的计划。”赵宗朴目光微敛,沉声道:“辽主似乎说了,要你在大宋境内,不要肆意行事,一切配合我的调遣吧?”
“小人既是辽人,那主上的命令,小人是一定会遵守的。只是大宋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王斐沉静地对赵宗朴行了个宋人的礼数,而后道:“还有一句话,叫有备无患,对郡王也是一样。”
好一个有备无患。
这是在点他辽人不必只依靠赵宗朴一人呢?
这分明是正戳中了赵宗朴的脊梁骨——他最怕的事,也莫过于是恐惧辽人另找他人合作而抛弃了他,下了烧毁青城寨的命令也是为了防止青城寨的辽宋后裔取代他于辽人的地位,可在谢听雨的生死安危面前,赵宗朴竟不怕他的威胁了。
赵宗朴冷哼一声,正目眦欲裂地看着他:“有备无患?王斐,你在威胁本王吗?本王告诉你,辽主可以在大宋培养千千万万个支持他的人,可濮阳郡王只有一个……你暗中看上的那些歪瓜裂枣,别以为本王不知道,那些朝臣即便有几个有野心的,心术不正的,但也不是大宋皇族,根不正、苗不红,谁也给不了你大辽所图的千里幅员。”
话音才落,他朝王斐步步逼近,续言道:“在大宋疆域内,你是想对辽主做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莽撞辈,还是想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做个知止可以不殆的聪明人,还望王大夫自己想想清楚。”
王斐此刻气的牙痒痒:“郡王这是在威胁小人吗?”
“威胁谈不上。”赵宗朴回的轻描淡写:“你这光禄寺的差遣是谁给你的,你可别忘了。若非是本王举荐,你现在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假文人,你哪里来的机会进入我大宋朝堂为官这么多年,当真想因为一个本王已经说了绝不会影响大局的小娘子,而与本王为敌?”
“王斐不敢。”王斐忆起旧事,心头的气愤倒平了几分,能在光禄寺入职,也的确仰赖当年作为英宗二哥的赵宗朴,遂拱手道:“郡王对在下的恩义,在下没齿不忘,若是郡王想保这谢家娘子,王斐不动她便是了。”
赵宗朴再不理他,随意瞟他一眼,就将谢听雨稳稳地打横抱起,朝巷子外走去。
他抛了那本名册扔给身后的王斐接住,方载行载道:“本王自会将此事给辽主一个交代。”
转而对着谢听雨的睡颜,他语调又温软下来:“小锦鲤,你放心,本王一定会护你一辈子。”
在角楼伏击的弩箭手此刻走到王斐身边请示:“主子,我们是否还……”
“他如此袒护谢听雨,八成有与谢家结亲之心,与宋人的帝师成了亲家,这对大辽而言,倒未必是件坏事。因此事跟濮阳郡王闹得不可开交,更是不必了。”王斐大抵猜到赵宗朴心意,也不想与之为敌,“就由着他吧。”
弩箭手迟疑道:“可这名册的事……”
“名册即便被揭发了,也是他濮阳郡王要解释的,与我大辽可无关。”王斐捏紧手中名册,冷笑道:“他自己都不慌,我又何必替他着急?”
而赵宗朴则一路亲自抱着谢听雨走回谢府之中。
谢青松很是意外地上前行礼:“老臣参见濮阳郡王。”
“老师请起。”赵宗朴颔首回礼,脚步匆匆地抱着谢听雨走进闺房,将她在榻上放好,又细心给她盖好锦衾。
谢青松一副对女儿关切担忧的模样,赵宗朴索性开口先解释道:“老师,令爱在我府中掉了一只耳环,我追出去的时候,有两个西京的小毛贼有眼无珠想要劫财,交手之中令爱撞到墙壁上晕倒了,但大体无碍。”
谢青松看到赵宗朴手掌的血还尚未止住,也格外忧心:“济川,你的伤……”
“无碍,一点小伤,老师别挂在心上。”赵宗朴对谢青松彬彬有礼,仿佛还只是当年在学堂之中的翩翩少年郎,而他多年不曾被人再唤的表字“济川”,再一次被谢青松提起,赵宗朴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话音才落,赵宗朴匆匆离去,好似身后有人追赶似的,他就是这么快地跑了。
而谢青松看着赵宗朴送谢听雨回府的行径,他这当爹的倒是若有所思。只是在他印象里,赵宗朴是心系百姓、友爱兄弟的好宗室,他对他还是尤为欣赏的……只是这赵宗朴的正妻去世已久,至今未曾再娶,和谢听雨的年纪相差的又实在是有些大了,但谢青松也隐约察觉到谢听雨或许也对赵宗朴有意。
毕竟这赵宗朴都不曾来过谢听雨的卧房,如今初来乍到就能抱着这昏睡着的谢听雨精准地找到她的住处,想必是这谢听雨平日早将自己卧房外有什么园景、卧房内有什么陈设都告诉过赵宗朴了。
谢青松拈须看着榻上昏睡的谢听雨,又看了看匆匆离去的赵宗朴,最后还是吩咐女使赶快给谢听雨请个郎中来。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