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明看着眼前自己的玉佩被交还回来,并不急着收回,而是立刻接过那盖了军巡铺印鉴的具状,他此刻还认为这印鉴是凌温柔伪造来搪塞他的假证据。
然而,他一看时却怔住了。
这的确是军巡铺的押铺在这所谓具状清单上盖了印鉴,足以证明这臂钏是三日前无双楼就丢了的,且这印鉴当真不是伪造的,还有押铺的亲笔签押,的确是真的无疑。
他立时面色气的铁青,却只能压抑住怒火,尽量保持镇定自若。
他是断然不曾想过,凌温柔竟能请的上军巡铺押铺出马帮她作证,而何清明从无双楼搜到的这些东西倒成了小毛贼调包的赝品。由此看来,这无双楼果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何清明交回具状给凌温柔,牙齿都咬出声响来,面上还是笑道:“久闻凌娘子是东京最难以为人琢磨透彻的女子,如今看来,真是不负所闻,倒是我唐突了。”
凌温柔接回具状,只看那纸张上的褶皱多了几折,就知何清明攥着具状的力道有多重了,她却还是妩媚妖娆地笑:“何少卿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愚钝不堪,哪配得上您多琢磨。”
何清明缄默不语,凌温柔略低眉,就窥探到他目光中压抑隐忍的愤怒与不甘,她如旧笑着折腰一礼,柔声细语中倒颇有些讲和的意味:“妾身与街道司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倒不知是因何缘故,惹了何少卿搜起我无双楼来。无双楼只是妾身和姑娘们赖以谋生的生计罢了,在东京也本分地开了四五年了,楼里姑娘们都弱质纤纤、胆小怯懦,经不住各位官爷的恐吓,还请何少卿以后不要与妾身等弱女子为难,妾身在此谢过何少卿了。”
即便凌温柔此刻言语温柔,被重挫了的何清明也听来只觉是他的下马威一般,他愈发不悦,却没有表露,只回应道:“并非是我突然发难,只是听闻有人在无双楼隔壁纵火,见那贼人跑进了无双楼里罢了。”略顿了顿,又说:“我食君之禄,自然担君之忧,要护百姓周全,此举也是为凌娘子和无双楼着想。”
“妾身知道何少卿爱护百姓,只是还想说一句,若妾身楼里姑娘或是妾身在何处开罪了何少卿,还请何少卿大人有大量,宽宥见谅,妾身不胜感激。”凌温柔不屑与他虚与委蛇,只欠身要告辞:“而今玉佩已经物归原主,妾身告退了。”
何清明按住那案边玉佩,在手里硬是用冷汗将这凉玉握暖了:“不送了。”
凌温柔却起身时突然又道:“对了,三日后,无双楼有剑器舞表演,是锦鲤娘子在楼里和众多姐妹嬉闹时,妾身就做好的准备,三日后还有夜宴,欢迎何少卿前来品尝美酒、观赏表演。”她也故意促狭一笑,与何清明道:“不过,表演用的刀剑都被街道司收走了,妾身就不管您要回来了,三日后就拿团扇和红绫代替了,或许不如刀剑那般飒爽,还望您——海涵。”
何清明几乎要将手中玉佩掐碎,目眦欲裂地瞪着凌温柔远去的倩影。
府内的幕僚从一旁的小门走出来,俨然是这大堂与小门做了孔隙,方才凌温柔的话,幕僚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凌温柔,可真是心机深重啊。”何清明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这无双楼在军巡铺都有后台,看来真是不简单。”
“您真信了她的鬼话了?”幕僚急道:“这臂钏和首饰盒肯定是她的!”
“我当然知道是她的。”何清明挑眉按住那红玛瑙臂钏,露出凌厉的目光,“只是单凭这一个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如今这首饰盒与臂钏皆在这报给军巡铺的具状之中,是人家报备过的,你拿出去作指证,反倒开罪了军巡铺,咱们犯不上。”
幕僚亦咬牙道:“那……那刀剑!”
“刀剑你没听人家说,三日以后有歌舞宴,是谢家三娘子带着楼里姑娘学的剑器舞。我猜啊,不出今夜,这凌温柔势必会将这剑器舞宴的请帖发到全城富贵公子哥儿手里人手一份,那届时,这半个东京城都是替无双楼说项的了。”何清明沉声道:“如今这无双楼倒明里暗里有了不少人撑腰,不可贸然行动。”
“那咱们就这么由着她?”幕僚觉得这次机会没拿捏住很是可惜,“好不容易才捏着她的把柄了!”
“自然不会。”何清明似乎心中已有对策,只吩咐道:“晚上你去找阿至打烊后过来一趟,带两坛好酒。”
“是。”
等蔡至来时,入夜已深。
何清明回到书房,吩咐幕僚将蔡至迎进来,又摒退了幕僚。何清明只备了两只空碗,等着蔡至带酒进来。
“堂兄找我?”蔡至落座后给两只空碗倒酒,“可是搜查无双楼之事不顺利?”
何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从无双楼搜来的首饰盒,只觉得很是眼熟,他一早想了很久,觉得当年似乎在蔡至手中见到过,但蔡至毕竟是宾安酒楼的掌柜,白日里何清明不敢轻易找他来,夜里倒能借买酒的名义招他上门。
“顺利倒是顺利,但没法去深究楼里那些刀剑的来历。如今搜到的这两样东西,凌温柔也不承认是她的。”何清明饮下半碗酒,擦了擦唇边后指着那首饰盒子和红玛瑙臂钏与蔡至道:“我寻你来看看这盒子和臂钏,你瞧瞧,可见过没?这盒子我总觉得从你手里见过似的熟悉。”
蔡至皱眉,在何清明对面落座,见那盒子的确颇觉眼熟:“这盒子,我的确很眼熟……但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蔡至窘迫地抓耳挠腮,随后打开盒子,仔细端详了一下那红玛瑙管臂钏,在手里掂着捻着,又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
何清明知道蔡至素喜珍藏这些玉石珠宝,之前又游历在外多年,算是见多识广的,就知找他来没错。
看着蔡至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两样东西,何清明趁机吩咐小厮去取些提前买好的滴酥鲍螺和糍糕给送进来。
“堂兄,这臂钏的重量,似乎不大对。”蔡至突然喊何清明回来,他正掂着那红玛瑙管臂钏感受重量,臂钏中间悬着个双鱼蜜蜡的小盒,坠饰似的悬在臂钏上头,连接处是纯金铆制,“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这双鱼蜜蜡的小盒子看着像个配饰点缀着臂钏,可这里头,很沉,像有东西,照理来讲,这蜜蜡不应重过红玛瑙管的。”
何清明折身回来,仔细盯了一会儿这臂钏,觉得蔡至所言甚是,一种奇怪诡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他觉得这臂钏上悬着的双鱼蜜蜡盒子内部一定内有玄机,于是用指腹摩挲着红玛瑙管与金子的链接之处,摸着摸着,又突然停了下来:“阿至,你瞧,这链接处,是不是有些奇怪?”
蔡至闻言上前将臂钏拿起,定睛一看,发现连接着红玛瑙管处的金丝似乎并没有正常臂钏打造时该有的严丝合缝,而是每一处都留有一定的富余,于是将这奇怪的感觉告知了何清明。
蔡至用力捏了捏,那金丝拧好的链条更是变了形状,似乎是为了方便摘卸而准备的。
于是蔡至捏着臂钏中的一处红玛瑙管,轻轻的按到金丝富余处就解开了锁扣,极为轻松地取下了一节臂钏上穿着的红玛瑙管。
“少卿,小点到了。”门外小厮叩门,蔡至走出去拿。
何清明则盯着蔡至取下的一节红玛瑙管仔细观察着,红玛瑙管的下方有一个简单的黄金锁扣,而上面则是盖着黄金的盖子,何清明见此,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暗自心说,这红玛瑙管臂钏如此奇巧,想来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这秘密,便可以揭露凌温柔与这无双楼的真正面目。
想到此处,何清明一只手便放在了金盖子上刚要拔开,却突然感觉这盖子还带着弹力,需要往下按动打开。
只是在何清明刚要按动之时,门便被打开了,来人正是从外头接了滴酥鲍螺和糍糕进来的蔡至。
蔡至端着一盘糍糕,兴致勃勃地往屋里走:“这糍糕是我白天找高娘子给你送来的,没想到你等着跟我一起吃呢,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我上次尝了你这府里的小点,真是难以入口……”
蔡至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何清明却突然厉声喝道:“闭嘴!”
蔡至一惊,口里叼着的半块糍糕掉在了地上,他不敢俯身去捡,而是讷讷地往何清明案前凑了凑,看着何清明正皱着眉头盯着那拆下来的红玛瑙管仔细端详,他凑近问:“咋……咋了堂兄,你发现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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