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瞭远答允了谢瞻云的请求以后,兄弟俩一连三日都只窝在谢府之中,不曾再出府去。谢听雨这几日倒是在谢府里住,只是谢瞻云兄弟俩似乎这次要连她一起瞒了,只对她说是归来路上受寒,又因市井之事奔波,激得身子旧疾复发,风寒很重。
谢听雨是知道二兄有些旧疾在身上的。谢瞻云少年时落水,高烧不退,后似痴儿一般,她这作为小妹的,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道二兄从小到大都是在做戏,所以对这一次两位兄长的说辞也深信不疑。
赵宗朴有意与谢府议亲,近几日也设宴请了谢青松和谢听雨过府陈明心意,谢青松只觉赵宗朴仍是当年那嫉恶如仇的威望宗亲,念在赵宗朴也是他学生出身,便有心准了这个婚事。只是碍于王安石才回东京,又想起谢瞻云说明州、会稽有人私下与辽人勾连,便想将婚事搁置一阵后再办,就将婚书先收好了。
赵宗朴倒没急着操办,毕竟陆续要运送进东京的兵器和人马还没有送进来,辽人也还未到要进京之际,尤其是那明州的异动,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那被谢瞻云射伤的探子,此刻可不就是正卧在濮阳郡王府中冒充他那被山贼打劫了的友人了么?
但此刻还没有什么人怀疑到赵宗朴。
越是近夏越是整个东京城都忙碌起来,颜胜雪也不例外,饮馔记的生意是蒸蒸日上的好,她的手艺也是无数东京豪门贵胄都要出了贵价请她入府当厨司主事的厨娘,只是颜胜雪一一谢绝了,她的目的和心愿由始至终都在复辟旧巷之上,钱财她虽也贪,却知自己取舍与心意。
旧巷往后的三条街,要建给事中的官廨,目前已经在建了,这旧巷也被下令重新整饬划道,街道司这次倒是来人收拾修缮得很利落了,过往的凋敝破败虽也不是弹指间就没了的,但也总是刷了新腻子别有一番景象了。之后又修缮了墙边狗洞、檐上破漏,许多有了年头的腐木也都被换掉了,这往后累日的连雨天也算是能挨得住了。
就连谢听雨那日来见了,也是耳目一新的感觉。但她只说了父亲已经许了她与濮阳郡王府结亲之事,颜胜雪期间也有问到谢瞻云怎么不曾来,谢听雨知道二兄一定不肯将身子抱恙之事告诉给她,索性谢听雨就只说了他公务繁忙,没有大事。颜胜雪便没有多想,毕竟这些时日谢瞭远也不曾来见吴茱萸了,想来是谢府兄弟都忙于政务。
颜胜雪便想着也好,他就忙他的去,她就趁着这当下还未彻底进入盛夏,人还不曾满身黏腻潮湿的时候,多将这好不容易得了官家关注重新修葺的旧巷发扬光大。
颜胜雪因生意极佳,鸡骨架的需求量与日俱增,连带着饮馔记里一些和鸡肉相关的菜肴也是卖得如日中天,原先定鸡的养户虽也是按时按日地给食材处理好了送来,但颜胜雪总觉得最近送来的鸡腥气很重,便猜大抵不是新鲜宰杀的了,疑心这里有猫腻,就命吴茱萸赶车去问,没想到那人竟恬不知耻地又说新鲜的鸡骨架的价格也要涨一倍……颜胜雪听说了这事,只说再不定了。
颜胜雪早就厌恶透了东京这些商贾贪得无厌和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的行径,又恨他们竟不知感恩,当真是拿旁人家买鸡后剔剩了不要的鸡骨架来糊弄事儿,充个新鲜的再卖给她……越想越觉这商户最是不让人不放心了。
颜胜雪便要改了采买鸡的方式,就先从外头的边郊村子定了大量朴实农户人家的鸡,按着数量给运来东京城里,找旧巷里的刘阿婆先给养着,到时候要用了再现杀现处理,这才是新鲜呢。
那刘阿婆孀居前就是在西京卖鸡养鸡的,这方面她最是精通了,颜胜雪只一提了这事,这刘阿婆是一股子义不容辞的热情了,直说若非是颜胜雪给这旧巷带来了生机,她这房顶现下又得忙着找男丁给换遮雨的板子了!
颜胜雪与刘阿婆一拍即合,两人都觉这法子最是简单,除了每月给刘阿婆些工钱,颜胜雪这边就只出个场院圈栏、喂养蚀米的银子,刘阿婆也能赚了工钱,直说算是自己也是饮馔记的一份子了。
只是这时,颜胜雪还不曾想到这伺机为何清明报复她的蔡至,已经在暗处算计着她了。
从买鸡的事起,蔡至就盯上了她。
只不过蔡至精明,直到颜胜雪将第三批鸡送入东京以后,才决定下手。
这日颜胜雪贪睡起得晚,眼瞧着快到晌午用膳的顶峰了,她还正在房中梳妆打扮,可见是现下和邻居们分工明确,她也有了帮手,没有以前那般事必躬亲的累了。
她正怡然自得地在耳际贴上珍珠耳坠,就见吴茱萸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从外头闯进来。
“大姑娘,不好了!”吴茱萸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草沟拦的鸡都发了鸡瘟,刘阿婆说昨日咱们的鸡已经死了一半了,您看看,这可怎么办!”
“鸡瘟?”颜胜雪也一惊,没想到这病发的这样快而突然,她掌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赶上这疫病,从前只是听师傅说过,而今倒赶在了自己身上。她虽心疼这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但也不曾往旁人的阴谋上想。
她攥了攥绣帕,安抚住吴茱萸:“别慌别慌,这很常见的,不是大问题。我们这的鸡若用不了了,就先到别处去买一百只新鲜的鸡先应应急吧。”
“是大问题!”吴茱萸却道:“天不亮的时候,我怕扰了你休息,就没叫你起来……可这事实真的不容乐观,眼下东京城里,没有好的鸡能给咱们买了!全都害了病了!”
“怎么回事?”颜胜雪螓首轻偏,眉心紧蹙,“快说。”
“我本也想着我们的鸡用不了就在外头买了,可刘妈妈跟杨嫂子已经去过了,鲁家阿兄也去帮忙,一早就赶着车出城了,赶到草沟拦的时候,他们的鸡也都得了鸡瘟,周遭几家也是如此,都说鸡没得卖了,不是死了就是病了,没有什么能送进来的好鸡。”吴茱萸越说越急,“他们又赶着车回来,本想贵就贵些,在东京城里卖,结果就连东京好些养鸡的人家,自家那些鸡早也都害了一样的病,听说这三日之内家家都死了成百上千只鸡!”
“也就是说,我们从草沟拦运来的鸡,是最后染病的?”颜胜雪精准地捕捉到这其中的时间节点的异样,“东京城其他人家的鸡,是早就生病了?”
“是!”吴茱萸道,“我们这闭塞偏僻,又是一直是刘阿婆养鸡,我们宰了来用的,并不了解东京城里闹了鸡瘟。这次是出去打听才知道,这东京城里养鸡的人家,这鸡瘟得捱了有两三日了!其余一些没染病的鸡,被官府做主留着卖给百姓了,毕竟这猪肉不是家家吃得起,官府怕哄抬物价,早早着手管了。因此,好些东京的脚店因此都没得鸡肉菜卖!只有那些正店自己圈了栏养鸡的,才有鸡能做菜,还在卖着呢,但量大的鸡……是绝没有了的。”
颜胜雪此刻下意识就觉得这鸡瘟实在来得蹊跷,却也来得诡异,像被什么人算好了染病的时间一般,她买的鸡还没染疫病的时候,全城的鸡都病了……而她的鸡病了的时候,全城就一只好的能给她替代着用的都没有,这哪是单单的鸡瘟,这是摆明了要让她失信于食客们,做不出人家提前定下的菜呢。
这算是她有些固步自封地将自己困在旧巷了,没有抽空出去了解东京城是否许多鸡都染了疫病,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这个哑巴亏,是有人算准了她得吃定了。
颜胜雪暗自握拳,随后从容不迫、意志坚决地吩咐道:“这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摆明了不想让咱们赚这个钱。也罢,若是运来的鸡病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这几日的椒香凤凰骨,是不能再卖了。染了疫病的鸡一律不能做成菜端上我们家食客的桌案!除此之外,店里菜牌上一应和鸡相关的菜肴,也要通通先下掉,不卖了。”
“全听大姑娘的。”吴茱萸惆怅道,“只是咱们这次可亏惨了,还有这些预定的单子,我们怎么交代呢?”
“退,双倍退。”颜胜雪坦率道,“交了席面定金的,三倍退。”
“退这么多?”吴茱萸瞠目。
“是,这事本是我们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接了单子,就要如约履行,既不能履行了,便是失信,这已经是赔的很少的了。”颜胜雪答得诚恳而坚决,“你再逐个跟客人们致歉,就说这单子我都留着,往后鸡瘟过去了,我可分文不取地给大家再送上一桌席面,管保不会教大家委屈了去。”
吴茱萸咬咬唇,还是应声退下,和藿香等人一起清算了账目去。隔壁的椒香凤凰骨分记也第一次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很多饮馔记的食客却也没有放弃吃颜胜雪掌勺的午膳,没了鸡就换其他的菜来吃。
颜胜雪忙碌过了晌午,看见店里客人都还表示理解的模样,心里头暖得很,又在账本上细致地记下了欠了谁的人情、退了谁的定金,最后算了半日的亏损,的确是很难不心疼,但也是含笑迎来送往。
等到晌午过了,店里备得食材也几乎都卖空了,就提前打了烊。
饮馔记的众人,还有身为伙计的邻居们,无不垂头丧气,一起在堂中吃了午膳,彼此劝慰安抚着。
颜胜雪愁眉不展,却还是含笑安慰了每一个伙计。
“会过去的,大家放心。”颜胜雪先后握住几人的手掌轻声地说,“这只是小事,饮馔记也不是吃鸡记,没有鸡卖,我们还能卖猪的、羊的、鱼的,没了荤菜卖,我们还有山菜、芫荽、香蕈能卖,即便什么都没有了,这擂茶和饮子我也卖得。”
“可是椒香凤凰骨才开不久,势头正好,现下就关了,确实很可惜。”吴茱萸抿唇惋惜。
“呸!打你的嘴!关什么关!”颜胜雪嗔道:“你只当休息休息便是了,这些时日日日食客都多,你们也是累坏了,就当我给你们放个假,该沐浴沐浴,该逛街逛街,少扯这闲话!”
藿香此刻沉吟中突然开口:“娘子,今儿丁大逵晌午派人来说旧曹门街的宾安酒楼卖起了芫荽香鸡,我正疑惑着,他家哪来的鸡卖!说是他家有个专门看鸡的郎中,早看出东京城的鸡病了,提前叫去外头买的。”
颜胜雪杏眸流转,目光却犀利至极,俨然是怀疑的目标就落定在这异军突起的宾安酒楼上了。
这话滑稽离谱到杜彦隆都是不信的:“……看鸡的郎中?这郎中还有看鸡的?”
“听他胡诌!就是趁人之危,想把咱们这阵子赚的钱都后续进了他腰包罢了!做不来咱们这椒香凤凰骨,”颜胜雪此刻还故作心大道:“随他去,他敢卖,这东京百姓也是不敢买的!”
话音才落,偏和藿香对视一眼,就见藿香低声说道:“可丁大逵进去尝了,说是他们这个‘芫荽香鸡’,与娘子您炒的椒香凤凰骨有五六分像。”
“这怎么可能?”颜胜雪这下藏不住面上的震惊了,“这椒香凤凰骨做起来很是繁杂,不是寻常人胡乱扔了芫荽炒鸡就有这味道的,竟能仿出五六分像,看来这厨子有些东西。”
吴茱萸急忙道:“大姑娘,分记都是咱们自己人,绝对不可能有人泄密的。”
新雇的几个邻居嫂嫂也纷纷急于解释:“对对对,胜雪丫头,我们可没往外说啊!”
“嫂嫂,我并非是怀疑你们,而是这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巧合了。”颜胜雪陷入沉思,“鸡瘟在前,宾安酒楼的芫荽香鸡在后……我们好像,一直都很被动。”
但也此刻仅仅是沉思,还不太品得出这宾安酒楼是不是始作俑者。
或许,只是个想靠着仿制菜肴来收波快钱的铜臭商人?
正思量着,几人也都提议要去宾安酒楼瞧瞧,但还是觉得不宜铺张,改日再说此事。
刘阿婆此刻焦急道:“胜雪丫头,现下要紧的是得将围栏染病的鸡都处理了,免得往后这地儿再养不得鸡了,还是要用火好生将这疫病杀一杀,留不得祸根呀,往后还得给你圈着这地养鸡呢,就是外头有当官的还在建官廨,咱们在这里烧了是不是不大好?”
“刘妈妈说的是。”颜胜雪深以为然,转头对杜彦隆道:“阿隆,夜里你跟鲁家阿兄一起去北郊,将这些染了疫病的鸡送走,北郊的清安地那里荒无人烟,地契和房契都是我的,你就带去那里烧了吧。”
杜彦隆应下,当夜就这般去办了,却没想到真正的祸端,在翌日一早就出现了。
饮馔记投鼠忌器,只想着多判断一下这鸡瘟到底是不是人为的,怕食材又生了变,颜胜雪再不许人接预定的席面了,几乎彻夜无眠的她一早就在清点各样食材的数目和质量了。
外头却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吵嚷的声音,似还擒着个男人,那男人口口声声地叫着“官爷饶命!”
一队官兵却在被这男人带着路,一路向饮馔记行来,为首的官兵在门口站定,嚷着便问:“颜氏何在?”
“官爷万福。”藿香和吴茱萸被这声音惊着了,立刻开了店门来看,赔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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