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企鹅在电脑下方菜单栏有频率地闪动着，季翟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鼠标顺势点中，跳出来一个熟悉的对话框。

“来一下！”

简短的三个字，季翟面色不动，只是眼神飘了几秒。

回过神，却还是一片模糊。

又把隐形揉出来了。

季翟朝下一瞥，已经皱成一团覆在指节隆起的地方。

她眉头轻锁，不由地一阵烦躁，甩手就把隐形抹到了垃圾桶里。

穿过走廊，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一扇红木门前。

季翟没敲门，只轻轻拧开把手，推门走进去。

“爸，你找我？”

办公桌后的人没抬头，暗哼一声。

“你手上跨年的单子都理清了？”不像是发问的口气。

“都结束了，后期跟进就行。”季翟小心翼翼地答应着。

他没接话，把手上的文件拢了拢，拿夹子夹住，直接递给了季翟。

接过一厚摞纸张，季翟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兴趣，只是淡淡地看向对面的人。

碰巧他也抬头，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季翟心里一跳，没由来地咯噔一下。

这隐形掉的真是时候，加上她这散光，所有都像是被晕染开，光圈流转。

季峰见她没反应，跟着开口。

“内销贴牌厂家的单子，军装棉服，第一次做这条线，政府卡的紧，要派人过去跟一下。”

季峰一向惜字如金，一丁点废话都没有。

“我去？”季翟说完才觉得不对，尴尬地闭了嘴。

季峰眉头也是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明天走！”

“知道了。”

季翟背身带上房门，依旧轻声轻响。

她想看清文件上的详细说明，却还是被酸胀发涩的眼睛打败了。

算了，还是先把隐形找回来吧。

季翟长舒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季峰听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才拨通了手机通讯记录里最上方的一个电话。

“季翟明天过来。”

沉默半响，他又接着说。

“好好照顾她！”

季峰挂了电话，眼神里仍有止不住的担忧。

“季翟，老大找你干嘛呀？”

一个中年男人抵在门口，直接把她拦了下来。

不用看，季翟都知道是谁。

“没事！”轻轻带过一句，季翟侧过他就想进门。

“这啥呀？”

那男人不死心，眼睛早就盯上了季翟手里的那沓文件，顺手就给抢了过去。

季翟没防他这招，一下倒是被他得逞了。

她心里一急，但还是随他去了。

被这大喇叭知道了正好，省得自己一个个儿交代了。

季翟无所谓地坐回位置上，闷头就开始翻垃圾桶。

“呦呦呦！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大消息啊！”

季翟屁股还没坐热，头顶就跟炸开了似的。

“东哥，咋了？啥消息啊？”旁边几个平时爱掺和的也凑了上来。

“我们季大小姐这是要被外派啊！”

他嘴里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感叹声，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嘲讽。

季翟手上不停，这隐形死哪儿去了。

“外派？”

“去哪儿啊？”

“真的呀？”

一时间，旁边乱哄哄的，全是好事的在叽叽喳喳。

“等等！我看看啊！”东哥这时候还在摆架子。

“咦？”他的声音拖得老长，纸页翻动地哗哗作响。

一旁人伸长了脖子，也想凑近了瞧上两眼。

“这上面没写去处啊！”

季翟听到手微微一滞。

“季翟，老大没和你说去哪儿啊？”

东哥这心里痒痒挠的慌，还从来没有他了解不全乎的事儿。

季翟直起身，盯着他，伸出了手。

东哥一时没反应，季翟手就这么举着。

“哦哦哦！”东哥一脸谄笑地递过抢来的文件。

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能！

心里想着，脸上却是笑成了花。

季翟没搭理他，接过文件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真是没有！

“不知道！”季翟收起文件，实话实说。

“不是吧？这你自己还能不懂？”东哥显然不信。

“不知道。”季翟又重复了一遍。

“敢情是要采取保密措施啊，不愧是季大小姐！”

东哥阴阳怪气地说着，着重强调了大小姐几个字。

旁边那几个搭拼凑伙的更是瞧得一眼好热闹。

季翟不怒反笑，大小姐，她还真是不敢当呢！

“怎么回事？”一道严厉的女声透过人群，干净利落。

“姐！”季翟眼神一亮，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没事做了吗？”只一句，旁边围着的人就都悻悻地散开了。

东哥拿眼斜着一挑，不服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季翟，你要走？”她在门外听了个大概，又急忙向季翟确认。

“嗯！明天走！”季翟此时眼神里才流露出些许黯淡。

石冉，她堂姐，开发部经理，也是她在公司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这么急？”石冉一愣。

“倒是符合老大的作风，雷厉风行。”

季翟扁了扁嘴，没有接话。

“那你收拾一下吧！”

石冉也再无他话，只轻拍了季翟肩膀两下就进了里间。

“真能装！”东哥瞅着石冉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

当天晚上，大家都吵嚷着要给季翟践行，她实在推让不过就去了。

东哥显然又是主事的焦点，威风凛凛。

酒过三巡，一番掏心扒肝，桌上人皆是微醺。

季翟没有多喝，这些场面应付罢了。

“季翟，万事小心！”石冉脸色凝重，踌躇良久还是开了口。

“没事！姐！”

石冉转身，半杯酒下了肚。

季翟眼中也蒙上一层水汽，氤氲不散。

这酒气，真是上劲！

一行人吵嚷着好不容易散了筵席，回到宿舍，季翟早已一身疲惫。

她草草收拾了几件行装，倒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大致梳洗了番，季翟就背着半旧的黑色双肩包站在大门口等着了。

昨天老程和她说好了，今天送她。

一辆车呼啸而过，太阳照射下隐隐有些刺眼。

“大小姐！”远远的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老程！”季翟不经意笑着跑过去，柔顺的发丝随着跑动摇摆，乌黑润泽。

“喏，豆浆油条！”老程伸手把早饭递给已经在副驾驶上坐定的季翟。

暖呼呼的，还冒着热气。

“谢谢你，老程！”季翟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自从工作以来，早饭基本就绝了。

一是来不及，二是出去买实在麻烦，她天生不喜繁琐，一切从简，索性后来就给断了。

况且，能记得她喜好的人只怕是寥寥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季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

“大小姐，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都跟着你们家二十几年了，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老程说得有些激动，小胡子也跟着抖起来。

“是是是！老程！我知道啦！”季翟被他逗乐了，难得语气里透出些撒娇的调调。

“你爸也不知道搞什么鬼，硬要把你派到那种地方去！要是你爷爷奶奶还在，肯定不同意！”老程脾气一上来，嘴就快了。

季翟一顿，手无力地垂放在腿上。

霎时间，车里一片寂静。

“诶呦！你看我这嘴！让你瞎说！让你瞎说！”老程急得照着自己的嘴巴就抽了两下。

季翟听见声响，忙拦下。

“老程！没事的！”

见他不再动作，季翟才松了劲儿。

“唉！没事就好！”老程长叹一声，发动了汽车。

这丫头，是越来越逞强了。

“跟好了，上路。”

不远处墙角里，一个人紧紧盯着接连驶离的两辆汽车，朝电话那头吩咐着。

许是昨天晚上的疲累劲儿还没缓过来，上车没多久，季翟就沉沉睡了。

一睁眼，早就远离了繁华的街道，满目山峦秀色。

“到了？”季翟惺忪地问。

“快了！”老程有些心不在焉，盯着后视镜一阵发愣。

“还有多久？”季翟随口一问。

“看情况吧！”老程的回答模棱两可。

季翟没有出声，默默掏出眼镜戴上，昨天的隐形算是报废了。

目光所及，一辆汽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牌照归属地一样。

“多久了？”

老程一惊，暗忖片刻。

“一直。”

老程眉头皱得死死的，老大交代的任务千万不能搞砸啊。

“我来开。”没有犹豫，季翟交代出声。

“什么？”老程一个机灵。

“不行！”

“没事的！”季翟望向他，眼眸深深。

老程一咬牙，罢了。

他在路边停下车，两人迅速交换了位置。

后方跟车一时间不明就以，只好也跟着停下来。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就只有明跟了。

“这小丫头片子耍什么花招呢？”驾驶座上的小瘦猴也是纳闷儿。

“管她呢！还能翻天！跟紧了！”

旁边那五大三粗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见车子开走，忙催促着发动。

他们已经在山路上来回兜了好几圈，但那辆车就是穷追不舍，大有破罐破摔的架势。

“大小姐，看来他们是跟定我们了！”老程急得额头都渗汗了。

季翟朝后观望了一眼，倒是跟得挺紧。

“只有这样了！”季翟似是自言自语了一声。

老程盯着她坚毅的侧脸，竟心安了几分。

又是这个拐弯口，整条山路里最陡的就是这里了。

“抓紧！”

季翟嘴里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

霎时间，老程只觉得身子被猛地甩到窗玻璃上，幸亏手臂挡着，缓冲了些压力。

季翟把方向盘打到最死，但山路的曲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好在还能掌控，车子慢慢旋回了正轨。

“啊……”

还没等他们停定，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哀嚎。

“掉…掉下去了！”老程这边惊魂未定，后面的景象更是让他触目惊心。

那辆车跟得太紧，大小姐又只留了一车的距离才打转向。

“大小姐……”老程彻底懵了。

“刚才绕圈的时候我看过了,下面是湖，他们掉下去有一半生还的可能。”

季翟双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不再说话。

老程慢慢松开因抓紧而泛白的双手，“下面我来开吧！”

两人下车交换了位置,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一地惨白而热烈的轮胎痕迹。

“他们有枪。”季翟好久才吐出一句。

老程顿时脸色苍白。

“上车前他们经过我,看见了。”

那刺眼的晃亮一闪而过，但已经够了。

“大小姐……”老程哑口。

“我爸知道吗？”

“不！老大不知道！他绝对不知道！”老程觉得自己的解释像极了掩饰。

季翟也不再问，闭目养神。

车子继续向深山驶去，逐渐漠入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