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鸩酒一杯

良久，她才压制住内心深处因永历帝刻意施压形成的恐惧，伏低做小道:“陛下赞赏臣女，是臣女的福分。只是……”

“只是什么？”永历帝微不可见的挑眉。

“只是臣女蒲柳之姿担不起陛下的赞美，臣女惶恐！”

说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以印证她所言非虚。

永历帝微眯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心道这苏氏倒也不似传言中那般不堪。

且不说别的，就她此番对于自己发难的应对不说巧妙十分，倒也算聪敏得体。

但是……一想到昨夜召几个皇儿与他们分别商量赐婚事宜时老七和老九都属意于她，他的眸光顿时又冷了几分。

“倒是牙尖嘴利！”他冷声道。

苏锦璃的手又攥的紧了几分，受了永历帝的隐怒没有言语。

“皇帝，你有话好好说，别这般吓苏家丫头了！”见须发皆白的老国公一直紧张地望着苏锦璃，太后出言解围道。

纵使眼前这个丫头有千错万错，宁国公一门忠烈，万不可寒了老国公的心！

闻言永历帝也注意到了老国公难得出现了慌乱担忧的神色，他的眸光闪了闪。

宁国公为了燕国带着苏家儿郎在边疆征战数十年，他多次受伤，无数苏家将埋骨沙场，就连他唯一、惊才绝艳的嫡子苏宁安亦为国捐躯！

他顾氏皇族的确对他不起，欠苏家将良多。

故而他收了几分戾气，不再用帝王霸气给苏锦璃施压。

他略带笑意戏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苏家丫头出落得如此貌美，求亲的人该塌破国公府的大门了吧？”

闻言老国公松了口气，知道永历帝这是念着宁安战死沙场的份上饶过自己孙女了。

他立即笑道:“陛下说笑了，璃丫头自幼失祜，老臣怜惜她，便多宠了几分，养成了娇纵的性子，除了张俏脸一无是处，哪有人家愿意求娶她？”

话是这样说，他眸中却满是慈爱骄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不过是推脱之言。

永历帝听着老国公自我揶揄的话，也跟着笑，他眸中暗藏的怒意又散了几分。

不愧是历经几朝的老臣，这话咋听是自谦之辞，实则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苏锦璃是苏宁安的遗孤！

永历帝心明如镜，索性他也没打算打杀了苏锦璃去，便也没在意老国公话里带话。

继续道:“爱卿言重了，这苏家丫头活波开朗，怎会没有人求娶？”

顿了顿，他又道:“爱卿也不必与朕绕弯子了，只管告诉朕，你挑了哪家儿郎作孙女婿？”

闻言老国公心下微晒，永历帝这是在暗示自己若想璃丫头安然无恙，就得立即为她在士族中选个夫婿。

只是他国公府只璃儿一个嫡系血脉，她日后是要接手苏家五十万兵权的，夫婿须得撑得起大局护得了她且真心宠她不会为了兵权算计于她的。

否则……待自己闭了眼，不但她有性命之忧，整个宁国公一脉将被连根拔起。

故而他才会在有意结亲的人中选了痴恋苏锦璃且能征善战的顾明珏。

可现下永历帝明确示意璃儿的夫君不能出自皇室，这可如何是好？

老国公心慌意乱，跪在殿前的苏锦璃亦是心里一凛。

她也明白永历帝的意思，只是……她不愿如此苟且！

她是因对明珏的愧疚和悔恨才重生的，且她满心满眼都是明珏，若不能跟他成亲偷来的一世时光又有何意义？

就在大殿里陷入一片沉寂，老国公和苏锦璃等人愁眉不展之际，同样从苏锦璃初被点名开始便担忧不已的顾明珏突然起身往永历帝那边走去。

待到了苏锦璃身旁，他一撩衣袍便跪了下去，

朗声道:“儿臣恋慕苏小姐已久，在前几日已经私自向老国公说了求娶之意，还望父皇成全！”

说完，不等眸中重新积聚怒气的永历帝发作，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此举如一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顿起千层浪，殿内沉寂不再，众人纷纷开始议论。

有说七殿下一片痴心不改的，有说七皇子为了一个无才无德的女子冲撞帝王不值得，亦有人猜测七殿下野心勃勃窥伺宁国公府五十万兵权的。

众说纷纭，只有苏锦璃等熟识顾明珏的人感动不已。

他不过是恐心上人继续被责难，这才明知会触怒龙颜还是抛下帝子的尊严当众求娶！

半晌等不到永历帝回应，他又重复道:“还望父皇成全！”

见他不识抬举得寸进尺，永历帝的邪火一下子便被勾出来了。

一拍桌子斥道:“混账东西！”

帝王震怒，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抖了抖，纷纷为顾明珏捏了一把汗。

顾明珏的头又低了几分，谦卑道:“父皇息怒！”

“哼！莫要如此惺惺作态！你怕是乐不得朕被气死吧？”永历帝因着他方才的行为，对他这个素来没好感的儿子又多了几分芥蒂。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如何气也不能当众给他没脸，永历帝发泄完怒气，又淡淡道:“你先起身！”

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明珏也识趣地说了句“谢父皇恩典！”后便起身了。

见他没继续忤逆自己，永历帝也不愿抓着不放，他将目光移至半晌不语的老国公身上，略压着声音催促道:“苏爱卿回答朕之前的问题。”

老国公眸光一凛，而后拱手道:“老臣斗胆看上了天家子！”

“哦？”

语罢，永历帝凌厉地目光快速扫了他身侧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苏贵妃以及面露喜色的顾明瓀和依旧僵站在苏锦璃身边的顾明珏。

天家子？老国公这是假装不懂自己的暗示吗？

虽然知道永历帝不喜自己接下来的话，可为了自家孙女，老国公还是硬着头皮道:“老臣觉得七殿下文武双全，与璃丫头结亲极为合适。”

闻言永历帝整张脸直接变得阴沉起来，一双威严龙眸中隐隐积聚着怒气。

而偏偏这时，听到老国公说的“天家子”不是自己而是七皇子的顾明瓀竟然火上浇油道:“儿臣求父皇将璃儿妹妹赐予我当侧妃！”

闻言作壁上观的苏贵妃立即变了脸色，暗骂了句蠢货，抢先一步斥责道:“闭嘴！本宫看你是酒喝多了，居然敢在你父皇跟前胡言乱语！”

而后连忙给顾明瓀使眼色，希望他能拎清楚，借着自己给的台阶告个罪。

孰料一向听她话的顾明瓀却完全不领情，反而学着顾明珏先前的样子行了大礼哀求道:“儿臣与璃儿青梅竹马多年情分，望父皇成全！”

闻言苏贵妃脑子一热，都快晕过去了，她眸光复杂地瞥了顾明瓀一眼。

他是猪油蒙了心吗？为何要在这个当口去触陛下的霉头？

果然，永历帝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挥手便将手中的玉筷朝顾明瓀砸了过去。

同时暴怒道:“混账！胡闹！”

说完胸口还不断起伏着，喘着粗气。

不似面对顾明珏发火时单纯怒火，他此番龙眸中还藏着淡淡地失望。

顾明瓀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自幼他便亲自教导其读书识理，结果明瓀今日为了个女人便在众人前抛下了自尊！

着实令他恼火失望！

雷霆之怒，众人连忙敛了观望的心思齐声劝道:“陛下息怒！”

独顾明瓀如着了魔一般，倔强地用目光与永历帝对峙着。

良久，微微冷静了些的永历帝又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尽量缩小存在感的苏锦璃。

“苏氏，朕的两个皇儿都求娶你，你如何看？”

问罢，他便微曲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不规律的响声在这鸦雀无声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迫人，令苏锦璃惶乱的心绷的更紧。

来者不善，可她却不得不应对！

帝王质问，她不得不答！这便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

斟酌良久，她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妄言，但听祖父安排！”

老国公方才说了，想让她与七皇子结亲，她这便是选了顾明瓀。

深谙其意的永历帝眸中迅速闪过一丝冷意，她分明与明瓀有多年情分为何弃了他选了一直单恋她的明珏？

难道……宁国公府与老七真有什么勾结？

永历帝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五十万大军呀！

心中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便会越演越烈，他前所未有地萌生了一抹杀意。

苏锦璃是留不得了！

原本他是不喜老七和老九因她有了龌龊兄弟不和，却不打算要她的命，最狠不过让她出家为尼。

电光火石间，永历帝立即打定了主意，他直接问罪道:“苏氏，你引起朕的两个皇儿不和，该当何罪？”

苏锦璃心下冷笑，这与她有何干系？不过是舍不得斥责他的儿子迁怒于自己罢了！

“臣女不知。”她硬气道。

“好一个不知！”永历帝拧眉，而后大手一挥道:“苏氏不修德行，魅惑皇子，赐鸩酒一杯！”

什么？众人霎时瞪圆了眼睛，老国公直接惊吓过度倒了下去，苏锦璃却是凄然一笑，泪顺着光洁的脸颊一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