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薨了

承平八年暮春。

大周国。

年届不惑的周衍帝在正阳宫外，来回走动，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玉贵妃临盆，已然在房中嘶喊了整整四个时辰。

宫中上下皆一副惶恐之相，内侍宫女来回穿梭，奔忙不停，却还是不见那声嘹亮的啼哭。

产房中，四个产婆满头大汗，抖衣而战。年轻的玉贵妃手抓着锦被，口中死死咬住一方汗巾，汗湿的头发贴住额头，已没有多少力气喊叫。她在经历着生死鬼门关。

太监大总管林忠候在门外，冷汗顺着鬓边淌到下巴，砸在青石地上。口中，已是念了几百遍的佛经文。

从早上就乌云密布的天色此刻更加阴暗，隐隐有闷雷滚过，让每个人本就惶然的心更添烦乱。一道闪电划过，林总管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未及低头，一声炸雷，伴着婴儿的啼哭传出，嘹亮高昂。

这哭啼声带来了新生的喜悦，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并无人注意宫外原本绿意葱葱的植株，瞬间变黄，树叶枯萎落地。

门外的一干人等长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周衍帝，脸上的焦虑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欣喜。虽说周衍帝膝下有许多子女，但眼下出生的这个才是他心头宠。

因为，这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玉贵妃所诞下的孩子。

“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位小公主……”

“公主，公主好……生得好！这便是玉贵妃替寡人身下的公主吗？”周衍帝欣喜若狂，小心翼翼从太监手上接过婴儿，用手指轻轻蹭了下孩子的鼻尖，“长得极好，长大以后一定像她母妃一样，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周衍帝近来被国事所扰，心情十分烦躁，可这小公主的意外诞生，就如同天赐的惊喜般，顿时将他的颓丧之气全部扫去。帝王对接生的众人给予了厚厚的赏赐，他亲吻了好几下孩子后，才将孩子交到太监主管手中，迈起双腿欲往产房中走去。

虽说说产房见红，有晦气，帝王不宜进入。可是周衍帝急于去探望自己的爱妃，顾不得这些礼节。

“陛下……不好了……”玉贵妃身边的宫女碧青失魂落魄走来，脸色灰败，再也不复往日的活泼可人，像是被夺走了生机一般。

“噗通”一声，碧青朝着周衍帝重重跪下。

“发生什么事了？”周帝看着丫鬟，明眸中露出疑惑之色，皇帝似乎有所察觉，心中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玉贵妃……薨了……”碧青再抬眸时，已是泪流满面。

“你说什么？贵妃娘娘，薨了？”周衍帝忽地瞳孔猛然一缩，不断摇头，满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寡人的爱妃还这么年轻啊……”周衍帝咬唇，喃喃自语，“怎么会呢？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奴婢……奴婢也不知……”碧青涕泗横流，哽咽道，消瘦的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了：“先前娘娘难产，太医们已经来看过，说娘娘只是胎位不稳，服用了药物之后，必定能顺利生产，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生完小公主后，贵妃娘娘不知怎的，突然产后大出血。”

周衍帝闻言，心魂俱颤，心如雷击。他浑身瑟瑟发抖，肩头剧烈耸动，整个人憔悴不已。原本已经两鬓微添风霜了，这下更是瞬间苍老了不少。

“突然产后大出血？你们都看不出端倪吗？你们是怎么服侍玉贵妃的？还有，太医局一帮太医们全是废物！！！都是你们，害死了寡人的贵妃，寡人要你们陪葬！”

周衍帝手上青筋暴起，嘴唇颤抖，振聋发聩问道。字字句句直击人心，吓得身旁的一众奴婢侍卫全部跪在地上，冷汗四流，大气不敢喘一下。

周衍帝说完之后，便急火攻心。双眸一黑，直接晕厥过去。他这些年一直带兵打战，身体被极度消耗着，原本就已经形似一根强弩之末了，如今受了这番沉重打击，心绪全部奔溃。再度醒来时，他已经是躺在软榻上了。

床榻很软，可周衍帝却睡得很疼，浑身疼，五脏六腑像被刀一下下刮着，鲜血淋漓。窒息感和疼痛感夹杂在一起，疯狂冲击在他大脑中。

周衍帝头疼欲裂。他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玉贵妃-肖温歌是他最疼爱的妃子，除了容貌倾国倾城之外，为人十分温柔体贴，给予了周衍帝无尽的温暖。

皇帝是天下间最有权贵的人，同时也是最孤独的人，生活在皇宫中，虽看似睥睨天下，但实际上却连半个知心人也没有，要处处提防身边的人。提防妃子，提防儿子。这些年来周衍帝活得很累，生活如同一潭死水，被一种无形的窒息感层层包裹着。

直到肖温歌的出现，让心原本沉寂的周衍帝，瞬间眼睛一亮。肖氏不同于寻常的闺中女子，她是将门之后，既有温柔婉约的一面，也有不属于男儿的锐气果敢。生动诠释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传说。她从排兵布阵，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周衍帝将肖氏视若珍宝，将肖氏带进宫来，册封为玉贵妃，日夜夜专宠一人。在肖氏身上，他体会到了人间温情。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和玉贵妃的相处模式，不像帝王与妃子之间的，更像是寻常普通夫妻，这是何等幸福，又是何等珍贵？

这是这一切如今都已成了泡影，幸福的日子原来是这般短暂。

身为一个帝王，他眼下的梦想不是去开疆拓土，而是想和玉贵妃白头偕老。只是现实何等残忍无情，连他这样小小的梦想都承载不住……

他能够主宰周国，却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玉贵妃的离去，让周衍帝再无依靠。这位曾经征战四方的帝王，只觉自己像萧瑟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四散飘零，再无归宿。

阳光透过窗子缝隙钻进，金色的光铺打在白色的帷帐上，映出一道人影来。

是玉贵妃的！

玉贵妃一袭白衣，还是那么美艳动人，风华绝代。她朝着他笑，似乎就站在他身旁，陪伴着他，从未远去。

“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