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伫立于林国偏南境地,终年雾气缭绕,潮湿难耐,春夏秋三季都没什么区别,偏偏冬天极冷,阴气打着旋从皮肤掠过,穿过一个个鸡皮疙瘩攥住骨髓,吹得是透心凉心飞扬。
苏尧刚刚出关,甫从山头的洞穴里探头往外一望,先是让混着细冰碴的风噎了一嗓子,然后又差点儿让深雪里埋的顽石绊个狗啃泥,整个人又被山顶残酷的生存环境震惊,不由瘪了瘪嘴唇。
因地势原因,基本没有哪户人家想不开搬来这里落户,乃至青云峰最近的村落也是在山脚五百里开外,荒无人烟恐不足以形容青云峰的险峻,要知道苏尧在顶峰的三个月基本上把草根当做美味珍馐,所以能在此驻足的自都非等闲之辈。
上清道,林国年岁最悠久的门派,也是青云峰唯一的原住民。相传当年初代掌门人和林太祖那是一起扛过枪一起销过赃的交情,林太祖初入青云峰就被皑皑白雪震撼,当即题诗“上清凝结下乾坤,为瑞为祥表致君”,老祖宗一辈子不信鬼神,唯痴迷剑道,故门派命名为上清道。虽然代代即没出过大侠也没出过将军,但初掌门余威犹在,近些年江湖英才辈出,上清道靠着皇族荫庇也未曾落得下风。
苏尧缓行至半山腰便已有人接应。闭关修行的确能使五感敏锐,可连日来风餐露宿也是要人命,苏尧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番折腾下来,脸上已没有几两肉能揉捏,眉眼倒是洗礼的愈发灵动闪烁,将不多的行李给小僮代拎,未语先笑:“麻烦小师傅了。”
平素上清道也算门风谦和,但厉害的孩子难免自傲,虽礼数尽全了,可总有一股子不甘不愿,小僮第一次见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大弟子——还是个美人胚子,脸“刷”的一下红成了冻柿子:“客气……客气。长老请您快点过去,他跟您有重要的事情说,特别重要。”
特别重要?有什么事情是特别重要,还必须和她说?苏尧暗自嘀咕,师父看似是世外高人,其实私下还挺不靠谱,上次中午火急火燎叫自己过去竟然是因为在房梁上发现了一只蜘蛛,舍不得用佩剑砍死,只能让宝贝徒弟跑了小半个时辰到房里代替处理。苏尧犹记知道事情真相时自己的“弑师之怒”,简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如果这次再来什么折腾人的事,苏尧捉摸着十招之内应该可以砍断他的裤腰带。她打发小僮把行李送到房内,穿着是湿淋淋的衣服,头发上还挂着一两根细冰溜碴就这么不修边幅的走向敬师堂,门都懒得敲,抬腿就是一脚,人前的矜持全都喂了狗:“您又整啥幺蛾子……?”
椅子上正坐着个白衣“幺蛾子”,要知堂内本就少窗缺光,偏偏还没点蜡烛,一进去阴阴沉沉,将人面孔映好不晦涩。青风长老应算掌门最心仪的弟子,敬名源于“风起于青萍之末”,也足以见得被给予的厚望。眉如远黛眼似波,单拿眼眸出来品味就能看出其中几分缱绻,他的面相其实可以算有些女气,但被周身气场一镇,那点女气就成了只可远观的孤傲。苏尧明白他们师徒俩可以算一脉相传,私底下基本都不成人样,可当师傅真颓成如此地步,还是让她的心倏得一揪。
“晓姝下山,已经失联将近半个月了。”他揉了揉额角,露出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疲惫,“我刚开始以为你师妹只是单纯贪玩,毕竟她性子……但如今。”青风是带了不少弟子,但最争气的就是这一对小青梅,相互扶持长大,苏尧是侠义热血,窦晓姝是医者仁心,手心手背都是他的心头肉。
苏尧闻言也不住蹙眉追问:“她去哪儿了?”
青风道:“襄阳县。”
苏尧心里骇了骇,不禁揪紧了衣裳,水渍淅淅沥沥从指缝流下:“可是那突发时疫的水乡之地?”
“正是。”青风细长凌厉的眉挤在一起,满脸悔不当初。本来上清道就讲究悬壶济世,这次时疫来的突然,襄阳县离京城相隔甚远再加上可能有人瞒报,乃至两三个月朝廷都没动静,窦晓姝这才耐不住性子求去帮忙。本以为她出入江湖多时自可化险为夷,但当真的失联,青风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把我叫过来自然是要去找她吧。”苏尧盘算着日程,就算骑马日夜兼程估计也得三四日,不禁又叹口气追问:“你不过去?”却遭到自家师父一个大大的白眼,青风懊恼道:“若不是几日后师兄闭关我要去护法,早就撒丫子跑下山找你师妹了好吗!赶紧麻溜的去,别晃在我眼前碍事!”
苏尧:“.…..?!”
她正准备转身,又被青风扯住,这回他终于换上了一副正经面孔,语气也变得严肃:“你此番下山千万要小心,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些猫腻,有困难就告诉我,别看晓姝跌在坑里你去救再把自己搭上,苏女侠。”
却说小时候过年分糖,有孩子吃不够就再去讨,讨不到就再去抢,有年一个没眼力见的毛头小子去抢了窦晓姝的糖,活生生被苏尧拿着木剑从山脚追到半山腰,嘴里还口口声声大喊:“行侠仗义!”,最后却宛若土匪般把人家身上所有糖都给拿走了,美滋滋吃了半个月。被青风知道了用这件事从小嘲到大。
果不其然,苏尧听了耳根子一热,讷讷应了声就跑走了,出门还差点被门槛绊个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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