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中的酒香
风很冷。
雨也很冷。
卓东来的心,却更冷。
被泪痕剑刺破心脏的时候,他很不甘心,又有些轻松。
本以为再也不用剖析自己,却又被一阵痛苦而又压抑的咳嗽声吵醒。
那人咳的仿佛快死了,就像一个残破的风箱,还能拉,却随时会散掉。
苟延残喘的活着,真的有意义么?卓东来想问对方,更想问自己。
卓东来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灰暗的天,与漫天的冥钱。
这似乎是一处坟地,而本该躺在棺材里的自己,却被随意的扔在了一个坟头上。
他是不是萧泪血的弟弟,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但只要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他就有可能是萧泪血的弟弟,萧泪血就断不会让他曝尸荒野!
所以,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在哪儿?
萧泪血又在哪儿?
这些问题卓东来却都不能再考虑。
因为有一个更重要更迫切的问题,需要他现在就去想。
那个咳的很厉害的人是谁?
他会不会要了他的命?
卓东来静静地躺在坟堆上,呼吸都不曾乱过。
从他睁眼,那人就已知道他醒来了。
虽然那人咳的仿佛快死了,可卓东来依然感觉得到,那人很危险,比任何人都危险。
十个萧泪血加在一起,也不如他。
所以卓东来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等着那个人过来。
“嘭!”
卓东来的耐心实在很好。
在不知多少声咳嗽中,他已经听到了十二下酒坛子摔落在身边的声音,这是第十三下。
雨早已停了。
风中混着浓郁的酒香,勾引着无家可归的浪子。
卓东来虽不喝这种酒,却也知道,这是二十年的竹叶青。
他已不准备再等。
卓东来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就像他从不穿不是紫色的衣服,从不养没有用处的人。
“谢谢你听我喝了十三坛酒,我本该也请你喝一杯的,只是今天这酒不吉利,却不太适合请客。”
就在卓东来刚要有所动作的一瞬间,那人已抛掉最后一个空酒坛,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起来似乎伤的很重,我却又不会治病,此地怕是又要添一座新坟。”那人蹲下身,扶他坐了起来。
“你既肯听我喝酒,我就该为你收尸的。只不知道,碑上该刻什么名字?”
“先生真是风趣,在下卓东来。”
“像卓先生这般,受如此重伤还能悄无生息地出现在我三丈之内,当今天下怕没有几人。”那人苦笑一声,又咳嗽起来,许久,“只是,我为何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卓东来很奇怪。
“紫气东来”卓东来,纵不如永不会败的司马超群和“雄狮”朱猛那样有名,却足以令江湖中人如雷贯耳。他看起来并不像隐居世外的高人,只因那双眼睛太透彻、太宽容,似乎已看遍了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苦辣辛酸。
所以,他不该没听过卓东来。
但同时,卓东来更奇怪的是,他又是谁?
就像他不该没听过卓东来一样,比萧泪血还可怕十倍的人,卓东来同样不该不知道他。
卓东来一向很有礼貌,别人问他,他就回答,哪怕这个问题让他觉得荒谬。
“许是在下还不够份量,让先生知道在下的名字。”卓东来抬头看向那人,微微一笑:“却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先生的名字?”
那人又咳了起来,这次咳的愈发严重,却已经没了酒。
“在下李寻欢。”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缩紧。
“小李飞刀”李寻欢早已归隐,如今纵然活着,也当百岁开外。
这人虽也是个痨病鬼,也嗜酒如命,也有如此厉害的气势与实力,却只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他说他是李寻欢?又有谁会信?又有谁肯信?
有。
卓东来信。
只因那双眼睛,除了李寻欢,没有人会在受尽苦难后,依然这样宽容、透彻、悲悯。
可他若是李寻欢,李寻欢又是如何活到如今,童颜不老呢?
卓东来想不通,也不必再想。
只因李寻欢已看出他一瞬间的疑惑,那是对自己非常肯定的质疑。
他是李寻欢这件事,一定打破了卓东来心中某一个信奉很久的教条。
所以他又将卓东来扶着躺了回去,却不再躺在坟堆上,而是一旁的石堆。
“卓先生一直躺在我表妹的冥宅上,怕是不太妥当。”
卓东来忽然感到莫大的恐惧!
这座坟是新坟!
他既然是李寻欢,那这座坟里埋着的表妹,自然该是林诗音!
林诗音既然刚死,那李寻欢自然该是这幅四十出头的样子!
可李寻欢四十出头的时候,自己在哪儿?!
坟地,尸体,李寻欢。
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卓东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昔年“盗帅”楚留香曾遇到一件奇事,掷杯山庄左轻侯左二爷的爱女左明珠,与施家庄“金弓夫人”爱女施茵相继暴毙,又相继复活。复活后,左明珠称自己为“施茵”,而施茵则称自己是“左明珠”。
“借尸还魂”一事,曾闹得沸沸扬扬。
卓东来忽然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泪痕所插的心脏处,只有一块焦黑的疤痕,丑陋而狰狞,就像被天火焚烧,神雷劈断的树干。
拢好衣襟,卓东来缓缓站起。
“李探花教训的是,卓某既已恢复力气,自然不便再叨扰林姑娘。”
他走到墓碑正面,恭恭敬敬的给林诗音行了礼。
“虽然卓某身无分文,却仍想要请李探花喝杯水酒。不知李探花,可愿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