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涩哑而尖锐,一字一字重顿,是说给颜修,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颜修轻“呵”一声,看向明雅的眼神阴鸷而锐利。
“叩叩”又一阵敲门声,打断明雅和颜修的对峙,颜修立即松开明雅向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门外同时传来一个温和细柔的嗓音:“明雅,差不多该拍戏了。”
明雅的手不自觉攥紧拳,是她,徐梦妮。明雅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颜修,他并未显露出特殊的情绪,明雅兀自嘲了一声,颜修和徐梦妮,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明雅转身打开门,穿着一身淡青色宫装戏服的徐梦妮在看见形容狼狈的明雅时显然愣了一下,徐梦妮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屋内的颜修,稍稍一顿,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最终对着明雅,用她一贯温和的语调:“怎么这副样子?是颜修因为戏的事情又说你了?你别放在心上,他呀,就是那样的性格,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要求也严格,你要是委屈了就和我说,我替你说说他。”
明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素昧平生,连搭几场戏都算不上的情谊,她却偏偏败给了徐梦妮,一败涂地,而徐梦妮此刻向她宣示着对于颜修的主权,语气全然像把明雅隔绝成外人而加强了她和颜修的亲昵,颜修和她,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人生的好与坏,全由颜修掌控,但一切源起于徐梦妮,也结束于徐梦妮。
她是颜修心底最深处的人。
“没有,您误会了。是刚刚前辈教我戏,我一时间没有把控好情绪,让您见笑了。”明雅抿唇笑了笑,掩去自己复杂的心思,显得十分不好意思,“那我先去和刘导说一声补妆,别耽误了大家的进度。”
“去吧。”徐梦妮冲明雅安抚性地笑笑,依旧是一副温婉亲易的模样,等到明雅走远,她的笑意已经褪去,向房中仍然站立,却一直沉默的颜修开口:“修……”
“徐小姐这么喜欢误会,也这么喜欢让别人误会?我和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颜修理了理衣襟,宽大的戏服因为刚才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发皱,他没有再同徐梦妮多说一句话,径直越过徐梦妮走向拍摄场地。
他脸上突兀的红痕没有逃过徐梦妮的眼睛,徐梦妮望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紧紧咬住唇,其实她在门外听见了房内的争执。
颜修对明雅明显不同的态度已经让她诧异,她才起了好奇,令她更没想到的是一贯心高气傲的颜修居然心甘情愿地受了那对他来说等同于天大耻辱的一耳光,还有明雅那样决绝的话——颜修到底说了什么?
是颜修在追求明雅吗?
徐梦妮的目光转向场中那抹最亮眼的火红,最耀眼的,张扬的乔姬,她极轻地“啧”了一声。
这步棋,是她走错了?明雅和颜修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但无论如何,颜修爱的人,只能是她徐梦妮。
“咦?”化妆师看见前来补妆的明雅,惊讶地轻呼一声,当她看见明雅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之后,心中随之明朗,没有再多嘴些什么,拉开椅子让明雅坐下之后就开始着手补妆。
化妆师手下的动作很轻,明雅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刷子的毛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微微地有些酥麻的痒。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明雅心中微微一紧,盼望他能够快些走过去,颜修却仿佛听见她的祈祷,偏偏和她作对一般停住脚步,明雅感觉到化妆师已经停下动作,她也听见她的招呼:“颜先生。”
剧组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尊敬地叫他颜先生。
“嗯。”颜修的应答随之响起,明雅仍然紧闭着眼,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忍不住攥住裙摆却已经出卖了她的伪装,她的手心微汗,睫毛不安分地颤了颤,化妆师的声音再次响起:“颜先生,您是有什么事情吗?您直接说,我接着给明雅补妆。”
颜修忽然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明雅身上,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此刻似乎全没用处,他知道那必定给明雅招致矛盾,他最终开了口:“刘导让我过来提醒明雅快一些。”
“哦。”化妆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她的眼神在颜修和明雅之间快速地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点点头,“颜先生您也真是关心明雅啊。我这边很快了,您可以先坐一会儿。”
“不用了。”颜修被化妆师并不隐晦地揭穿心思,神色依然自若,“我也要过去补妆。”
直至颜修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明雅才舒了一口气,攥着裙摆的手也随之松开,化妆师识趣地没有再多问什么,明雅刻意将自己对颜修刚才的注意力转移到戏上面,却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忽略到刚才颜修的行为带来的慌张。
之所以说《江山》是她的成名作,是因为她“花瓶女神”的名号就是从这一部戏开始为人所熟知,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标签。
她是被颜修从模特硬生生提携到演员的位置,他安排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甚至对表演一无所知的她来出演《江山》中的女配乔姬乔锦绣,而导演刘绍成因为迫于投资方的压力,加上明雅硬性条件确实是试镜的所有演员中最符合乔姬倾国倾城设定的,所以在大部分删改乔锦绣的戏份的前提下,终于定下来她。
而她也很不负众望地拖累了整部电影的票房,连带着颜修和徐梦妮的名声都受了损伤。她完全将复杂的乔锦绣演成一个单纯的花瓶,所幸乔姬这个角色的人物设定相对讨喜,不至于招受所有人的谩骂、诋毁和攻击,她的演技是被所有人诟病的核心问题。
但是现在,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也已经决心不要再受颜修的摆布,那就必须扭转公众对她的印象,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之前的戏份有颜修带着讲戏,大概前面不至于太难看,今天是乔姬的杀青戏,是她唯一一次挽救的机会,而她之前已经NG五次。
乔姬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她是魏国早就派在建安帝身边的细作,她倾国倾城,但是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勾得神魂颠倒,她的一颦一笑都拿捏有度,她的娇媚是早已浸透在骨子里的那种浑然天成,这是颜修之前帮助她解读出的人物设定,她再傻也应该知道,这场戏要求的不是这种感觉。可那该是什么?
乔姬在来到建安帝身边之前,在魏国过的是炼狱一般的生活,她一直被作为顶尖的杀手来培养。
来到他身边之后,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建安帝一直对她百般疼爱迁让,将世间他所能够给予她的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乔姬怎么能不爱上这样的建安帝?
又多么像她和颜修,她一直沉溺在颜修所给的温柔中,浑然不知危险早已经潜伏在暗处。
乔姬最后的任务是亲手毒杀她最爱的人,自由和爱情,她还是逃不脱选择其一的命运。
即使她刻意想要逃避,当魏国的人将她的身份捅到建安帝面前,那她一定会是一无所有,甚至于下场凄惨。
可她更无法为了自由放弃一直给予她温暖的建安帝,尽管能够取得她一直渴望着的自由,她最终自己饮下亲手递给他的毒酒。
将毒酒递给自己最心爱的人,到最后的不忍和艰难抉择,自饮毒酒——
明雅似乎感觉到在遥远时空之外的乔姬那无可抑制的心痛,痛入骨髓。
设若是她和颜修,如果真让上一世的自己亲手将一杯毒酒递给他,让她去亲手结束颜修的生命。
绝对不行!明雅猛地睁开眼,那种将要失去的惊慌占据她的心神,她突然一瞬间明白了乔姬的想法——她舍不得。
建安帝之于乔姬,正如颜修之于明雅,那份爱意,做不到割舍,更宁愿牺牲自己的命,也要换来他的生,用以成全他,即便到了穷途末路,就像她上一世,宁愿自己纵身一跃,也不愿再去多责怪颜修什么。
壮烈的牺牲,以爱之名。
“哎呀——你怎么突然睁眼了?还好眼妆上好了。”化妆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明雅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得有些过分了,她冲化妆师抱歉地笑笑,重新闭上眼睛,心中却已经波涛汹涌。
她的手一直紧紧攥住裙摆。
等到明雅补完妆站起身,繁复的裙裾飘然垂下,她眼角眉梢的神韵都已经变了,宛如脱胎换骨一般,她此刻是乔姬,乔锦绣。明雅迎着化妆师讶然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过谢,转身向场中慢步走去,颜修正跪坐在殿上布景的席间,他是建安帝。
明雅缓步走近,感觉到有一种压抑的窒息感在四处蔓延——这是属于乔姬的情绪,她在害怕,也在难过,但是她还是在笑。
乔姬和她,真是像啊,只是建安帝深爱着乔姬,颜修却从来没有爱过她。
明雅自嘲般笑笑,顺从地跪坐在颜修身旁,低垂眉眼,安静地看着她刚刚从桌案上端起的酒樽。里面清澈的酒液浅浅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她的眼睛里仿佛水光微微。
酒液泛起微波,是她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她是谁?她是乔姬,她是乔锦绣,她是最爱建安帝的人。
“别紧张。”颜修似乎是看出明雅的情绪波动,有意无意地安慰了一句,明雅全然没有反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颜修轻轻叹了一口气。
“乔姬杀青戏,action!”
随着刘绍成一声令下,明雅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剧本也要开始了,从此开始。
她端着酒杯递到颜修面前,巧笑嫣然:“王,您先请。”
她微微抬起头,仰视颜修的眼睛,那是建安帝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深邃的眼眸,洞悉一切的冰冷,试探的希冀,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温情。
明雅眼眶微热,心神俱是一震,瞬间被代入乔姬的身份,她是潜伏在建安帝身边多年的魏国细作,也是对建安帝交付一片真心的女子,很难过。
乔姬定了定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建安帝将酒杯接过,握在手里,他们指尖相触的一瞬,似乎有电光火石。
乔姬定定地望着他,将他望进自己的眼中,缠恋不舍的慌张,她极力牵起一抹笑。
建安帝眸光微垂,反手握住乔姬的手腕,最终将酒杯抵在唇边,酒液因为他的吐息泛起一阵阵涟漪。
“王!”乔姬慌忙出声,抬手碰上建安帝唇边的酒杯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僭越,却没有收回手,向建安帝靠得更近,几乎是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用她一贯最为人所称赞的娇媚姿态莞尔一笑,“王,这可是今年的新酿,妾倒想替您尝尝这头遭,斗胆先饮您这杯,不知您可准否?”
建安帝良久地沉默,他的目光只是在乔姬如花的笑靥上流连,含着难辨的情绪。
“刘导,颜修不会是忘词了吧?赶紧喊停啊!”副导演在一旁干着急。
刘绍成一个瞪眼堵住他的话,他刚刚就已经从监视器看到颜修的食指一直在酒杯的边沿摩挲,他绝对可以肯定颜修不是忘词!
刘绍成的眼中甚至是难以言说的喜悦,他压低声音:“都别吵!他们入戏了!等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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