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浮仙人

华亭山上草庐不过十数间，看上去颇为简陋。这华亭颇为险峻，巍巍万仞，巅峰之上云气飘渺，倒也有几分清灵之气。仙风道骨，盘坐蒲团之上的燕拾遗口鼻之中长长吐出一口长息，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进来吧。”

这句话才刚刚落地，燕拾遗突然感觉心头一跳，似是有一股热血剧烈涌动。但也只是这么一刹那便消失无踪，仿佛从不曾出现。燕拾遗的白色长眉轻轻一颤——心血来潮，不祥之兆。

不多时，一白衣少年走进草庐，双膝跪地，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小子自知根骨不佳，也没什么仙缘。只是小子一颗向道之心日月可鉴，还望云浮老仙人能够收下小子。”

云浮，便是燕拾遗的道号。

他微微摇了摇头，手捻白须道，“罗源，这一年来你每日里来此，我又如何不知你向道之心？方才老夫心血来潮，自知有劫。不收你的缘由，今日便告与你知。”

罗源抬起头，俏脸之上面露惊讶。

“你方才说，自知根骨不佳，这却是大错特错了。我不收你，便是因为你根骨绝佳，不忍耽误了你求道。”燕拾遗又叹了口气，“我这华亭山，虽是传了千百代的道统，也曾出了些大修士，只是近千年来日趋没落，到我这一代更是只余二人。”

罗源似是呆住了，面上没什么表情。虽是如此，这眉宇之间的英气却是掩盖不住。

“我云浮又是什么仙人？”燕拾遗苦笑道，“时至今日，我已整整修道一百八十载，也不过堪堪筑基，有了点小手段。若论资质，怕是与凡人无异——想来，即便是贩夫走卒，修炼个一百八十年成就也比我高些。若说有什么长处，无非是我寿数长了些，能坚持到如今。”

罗源却是摇头道，“小子如今只想求个门道。求云浮老仙人带弟子踏上仙途。”

燕拾遗又是叹气道，“我华亭终究是不入流。若你修了我华亭的道法，反倒是浪费了这根骨。我这里倒是有些银子，不如你拿了，去三大仙门试一试。”

“三大仙门？”罗源一愣。

“文始，东华，神隐，便是三大仙门。这三大仙门各有所长。若论高，便是文始，若论广，便是东华。神隐则是飘逸出世，若有机缘也可寻得。文始所在地，便是青城山，东华在岚峰，神隐在崆峒。三山飘渺而合称昆仑，昆仑之广何止数十万里？昆仑仙界，大修士无数，便是真仙也不少见。若有仙缘，便去求。”云浮见罗源面露难色，顿了顿，继续道，“我虽是道法微末，但总归是筑了基，便得窥天机一线。我算你前途渺渺不可窥探，必是来历非凡，少不得会有一番大成就。”

“老仙人……”罗源还待说些什么，却只见燕拾遗一摆手，拦住了他。

“你且去吧。”云浮站起身，月白长衫随云雾轻摆，转瞬之间已出了草庐，身形渺渺。“你求的仙缘已然得到。成就如何，便是你自己的造化。日后恐怕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日，就此别过吧。”

话音未落，云浮“仙人”的身影便已消失。罗源再三犹豫，还是拿了云浮留在蒲团之上的银子，这才朝着云浮去向拜了三拜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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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叹了口气，脚下又加紧了几分。泥丸宫震颤愈加凶猛，怕是这一次难逃一劫。只是这又有什么要紧？活了一百八十载，以自己的资质看来结丹无望，寿元将尽，这仙路早已是到了尽头。

华亭山虽然气象巍峨，毕竟于天下名山比之差了许多，以筑基修士缩地成成寸的能力，不足一刻钟也就来在了山下。

天下世间风云变换，早已没有人说得清楚王朝自何时起始，大多凡俗只是知道当今天下列国并举，并无共主。自从数万年前或是更久的传说之中，曾有雄主一统天下，那人自称元王。岂料不久之后便是暴毙，魔患肆虐天下，至今虽已趋于平静却始终不灭。世人皆云，妄自称王乃是对上天不敬，魔患便是天谴。自元王之后，列国之主再无人敢自称为王，以至于一统天下的雄心都绝了。

列国尊天为王。

华亭所在，便是燕国平公治下，云谷城外三百里。华亭山下有一座小镇，名曰蓟。这小镇倒也富足，镇上千余人竟也建造了城墙。蓟能富足，也是得益于华亭。自传说中魔患大盛时隐居修士挺身而出时，天下诸国便立了规矩，凡是修士宗门所在，以大小不同划分采邑，供仙门修士日常用度。

只是华亭只有云浮一人，又需要什么？更何况这些凡俗之物。到后来云浮便不将蓟镇凡俗当作自己的仆从，久而久之竟将其视为自己的子侄一般，加以关照，也就因此被凡俗称之为云浮仙人。

云浮道人伸手拔出背后长剑，微微眯起了眼睛。远处黑云翻滚，黑雾低垂地面，分明是僵尸成军的迹象。魔……最低等的便是僵尸。但万般魔样，皆是出于僵尸，无论人或是其他生灵的死后变化之物。

蓟镇的城墙高不过丈许，抵挡个匪患无虞，但这成了军的僵尸怕是一个浪头就翻了过去。

云浮站在城墙上，见凡俗人家似是仍未有觉，一切如常。他只得摇了摇头，开口道：＂蓟镇老少且听分明。我乃华亭山上云浮道人，魔患将至。＂

话音落处，便如同当头棒喝，整个镇子都静了下来。

＂我云浮道法低微，这一次魔患肆虐并非我所能抵挡。但…我云浮一日不亡，便要护蓟之诸民周全。你们也不要收拾什么财物，这边朝着东南逃去。我在城头能多抵挡一刻，你等便多一线生机。＂

＂自求多福吧。＂

话音未落，云浮便一飘身形落下城头，远望黑雾滚滚。

若是修为再高一些，想必便可早些算得，这些凡俗活命的机会也能大上一些。但云浮随即莞尔，事到如今还想那许多做甚？左右自己时日无多，便了却最后一桩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