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府门前空无一人之时,方祖仪捡起那手帕,小心地绑在了梨花树的枝干上,倘若他会回来,那么他就能拾得。
拾得什么?
单单只是这手帕?
趴在阁楼木窗前的方祖仪也想不明白,只眺望着远方,等待夜幕降临,想着夜上海里的璀璨与鲜活,而那些共同拼错出来一个名字,那就是白荆。
关在阁楼里的日子,方祖仪倒没有觉得无聊,她让小丫鬟柳儿把母亲房里那些录制好的黑胶唱片全部搬到了阁楼里,又从大哥方祖言那里借来了唱片机。
每日,小阁楼里都笙歌不断,方祖仪把丝锦床单扯了下来,裹在腰上一圈,当做是舞裙。自己闭眼享受着音乐着的旋律跳着舞,她心中仿佛看到屋外的梨花全部开了。
跳累了,方祖仪就想象着母亲年轻时的精致妆容,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着眉毛。母亲去美国已有数年而无音信了,但她并不担心母亲,那样追求自由而从不委曲求全的女子,在哪儿都会是最艳丽的花朵。
一日,柳儿送来饭菜时,忽对方祖仪悄声说道:“小姐,你快跟老爷服软吧。”
方祖仪放下描眉的炭笔,转身质问着柳儿:“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连最知道我脾气的你,也说这混账话。”
柳儿摆好了碗筷,关好了阁楼的门,对着方祖仪说:“全府上下都瞒着你,可我是看不下去了!你不知道自从你被关进来后,那位少爷就天天喊着让老爷放人。”
方祖仪听后,心里荡漾起几分小窃喜,还好他回来了,没那么轻易放下自己。
柳儿拉紧了方祖仪的手:“小姐,你还笑得出来!他每日都喊着老爷是封建社会的残余,软禁他人人身自由……还说了好些我们都不懂的话。”
方祖仪有点想象不出那个一身书卷气的白荆如两军对垒时站在城外骂城的战士时的模样,更觉得几分好玩,想去看看。
柳儿却焦急起来:“小姐呀小姐,你到底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老爷怎么能容许他这般胡闹,一来则赶,赶不走就打。可那少爷竟然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被打,一群为他抱不平的人都来找老爷麻烦,老爷这段时间可心烦了。”
方祖仪听了只觉得解恨:“那是他活该!”然而才有些顾虑:“那……白荆伤得严重吗?”
柳儿略显得意起来:“小姐,我可要向你讨赏了!”
“人都被打了,你还有功夫卖关子!”方祖仪拍了下柳儿那小丫头的头。
柳儿摸着自己的大辫子说:“我见那少爷与小姐关系非同一般,就提前买通好了家里小厮,让他们下手时都轻些,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
方祖仪听后开心地捏了捏柳儿的小脸:“真是没白疼你。”说完,就拿出那包好玩意儿,挑出几对成色不错的翡翠耳环好生放到柳儿手里,又拿出几串珍珠项链,也交给了柳儿。
柳儿有些惶恐,正要推辞时,方祖仪就把其中一对耳环给柳儿戴好了,又举起镜子让她瞧瞧好不好看。
方祖仪又执笔,快笔写了一行小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写完后,却迟疑了好久,最后把那张纸条用火烧掉了。
柳儿有些不解地问:“小姐,这是为何?”
方祖仪这才微显出几丝疲乏,对着柳儿摇了摇头,似乎说话也无了力气,勉强笑笑嘱咐道:“你留些自己喜欢的,其余的帮我送给帮过忙的小厮们,说我出去后一定还有重谢,并让他们……让他们……”说着说着方祖仪停顿了,柳儿却已明了她的心意。
柳儿挽住方祖仪的手,让她放心:“让他们对白少爷……我懂得。”
人无意,花有情。那手帕到底是在那人的口袋里,还是孤零零飘在树枝上,不经意地就被风吹走,也不知会落在哪儿里。
白荆执迷不悟地坚持来救自己,或许只是出于他那颗不屈于权威,不能置之不理的心吧。怎么就能确定是同自己的情谊一样,又哪来的辜负与否,更何况自己对他的情谊多半也是那未说出口的感激吧。
方祖仪送走了柳儿,百般聊赖地推开窗户,皎洁月光,如初遇那晚似乎相同,只不过,镜中女孩的头发已经悄然不知地爬到了肩头,好似心头那不自觉发芽的种子。
方家的大红灯笼又高高挂了起来,后院的戏台子也重新刷了一遍新漆,这几日方家宾客如云,都是前来贺喜的人。
方祖仪倒是对外面的一切变化都漠不关心,这几日她心血来潮让柳儿弄来几本关于教育学方面的书,每日研读起来。
看着书上讲着夸美纽斯的教学论,心却想起那人在课堂上神采奕奕与他人争辩这段教育方法时的模样,想着他会如何去辩证,忽然很想跟着他一起去上课,听柳儿讲这次他还代表学校参加了辩论赛,似乎是拿了奖。
方祖仪靠在床榻上,双手捧着书,望着纱帐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倘若他真带着自己去上课,该怎么同朋友介绍自己呢?
她想得太过出神,连柳儿走到自己身旁竟也没发觉,直到柳儿从她手里抽走那本书,才吓了她一大跳,正好伸手去打那坏了她美梦的丫头时,阁楼外传出老爷的咳嗽声。
方祖仪朝着柳儿使着眼色,就立刻蒙起被子,转身装睡。
柳儿恭敬地对着刚好走进来的老爷说:“小姐……还是郁郁不振的样子……”
方志见方祖仪的确是瘦弱了不少,不免有些心疼,可又不知怎么表示关心,还是小声苛责了句:“也不瞧瞧几点了,还在睡!让你好好学习女红,抄写女德,到底有没有好好做!这是看什么书?教育学?西洋的玩意还不如咱们的《学记》里写的深刻……”
方祖仪实在受不了坐了起来:“我都在阁楼里躲清净了,你还要追上来。”
方志捋一捋那把小山羊胡:“清净怕是这几日都没有了,老太太过八十大寿,你也该去尽尽孝心了。”
祖母大寿,家里摆宴三天,哥哥们都有公务在身,自己作为家里的未嫁次女理应分忧,而嫂嫂们也把最清闲的置办花样分给了自己。
到底是自家人疼自己,被困在家里一个多月的她终于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家门了。
虽然必须坐着父亲指令派的车,方祖仪也还是欣然接受了。离家开出一段后,她借口听说西市开了一家新花店,要去看看,让司机绕道而行,无非是为了故意经过白荆所在的师范大学。
快要到学校时,方祖仪急忙让司机放慢了速度,“开得慢一些,前面有学校,人多,撞到人就不好了。”
汽车缓缓驶过学校门前时,方祖仪恨不得立马就跳下车去,她的目光穿过根根黑漆栏杆,张望这校园里面,参天的香樟树林里是否有着他的身影,还是那间传出朗朗读书声的教室里坐着他,正细细品味着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方祖仪不知白荆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父亲动用了一定的商业关系以终止对学校的赞助为理由,让校方命白荆回家思过一个月,如若再敢扰乱“公安秩序”就开除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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