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检查着死者的尸体,这位也是在上海叱咤风云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只化为冷冰冰的不能语言的尸体,家财万贯都皆为空。
不一会儿李家的人便上门来闹了,方祖仪静静站在一旁,原以为是孝子来为父亲收尸,结果争辩的不过是方家能赔个多少钱。
李世宗共有三个儿子,来闹的是他生前最疼爱的小儿子李可庭。李可庭一进来先是打量着方家奢华的装潢,掂起一个明万历年间的青花瓷,从上衣口袋拿出放大镜片看着瓶底印章。
方志也知人死在自己家里,毕竟理亏,上前安抚道:“世侄节哀,令父之事,我们也很惋惜。方家必定鼎力相助查明真相,让世宗兄走的安心。”
李可庭冷笑一声,把青花瓷放下,对着方志说:“方伯伯,您家大业大,我们李家小门小户怎敢与您抗衡,先前不就是家父把货卖给他人,您不乐意,压低行价,让我们李家生意亏了不少,怎么您这气还没出够?连我父亲的命也要夺了?”
方志已听到四周人们的丝丝窃语,又不能当众再发作什么,只好对着李可庭好言劝导:“世侄丧父之痛,我能理解,可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这都是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李可庭推开方志,对着周围的四方富商说:“他方志邀请诸位来赴宴,就是要以我父亲的事情警醒大家,这就是同他抢生意的下场,这上海滩只许他方家一家独大!”
方志觉得头昏沉沉的,身子快要支撑不住了,靠在椅背上。宾客们都悻悻而归,方志原本门庭若市,如今到空了下来,看着李可庭直言不讳地说:“你想怎么了这事。”
方祖仪见平日里喜欢强出头的哥哥们这时倒都不说话了,父亲的态度也一转往日的强硬,倒让一个外人在家里撒野。
听到方志这么说,倒是正好中了李可庭是下怀,他刚想狮子大开口,好好敲诈一笔钱财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方家小姐站出来说话了。
“验尸官结果未出,李伯伯的死因尚未查明,李公子,你现在不关心这些,只想着如何向我们讨要补偿?警察都未敢说是我方家害人,你既然一口咬定,那么请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我方家事后也一定要向你们讨个说法。”方祖仪本不想管,可看着李可庭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好歹自己也姓方,不能坐视不理。
李可庭看了眼方祖仪说:“早就听闻方家有位能言善辩的小姐,就是你吧。可这里不是你课堂上孩子家闹着玩的地方,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方祖仪轻声说道:“正因为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更不能如此草率了解,李公子还是先请回府,大家一起等候警方结果吧。”
李可庭欲想反驳,可一想自己也的确无凭无据,只好不甘心地落下一句:“我同你们方家没完!”就愤懑摔门而去。
方志看了眼方祖仪,说了句:“亏你还记得你是方家人。”
方祖仪冷言劝了父亲说:“这李伯父的事情,您还是心里掂量着些好。”
“你也敢怀疑为父杀人吗!”方志怒而起身。
方祖仪一笑:“嫁祸你的人也是蠢,谁会在家里行凶,落这么大的话柄,兴许只是意外罢了。”
方志喝了一口茶,筹谋起来:“话柄自然也不可以被人落下,我打算典当了西边那两家布店,拿去做打点。”
方祖仪听到他这话,不由得生气说道:“不准,那是母亲留下的!”
方志不以为然地说:“先解了燃眉之急,日后赎回就是了。”
“那你也要经过她同意才行!”方祖仪坚决不退让。
“写信去美国?怎么来得及!”方志皱起眉。
方祖仪不禁为母亲觉得心凉,这个人没给她过半点夫妻实质上的幸福,有难时,却第一反应是用她的财产,她从父亲手里夺走茶杯,放在桌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是她的店铺,你必须经过她的同意,否则这就是侵犯他人财产!”
方志难以置信地望着直视自己的方祖仪,手因恼怒而颤抖着,指着方祖仪的鼻子说:“你怎么敢这样对你的父亲!”
方祖仪对着方志还有其他哥哥嫂嫂们说道:“母亲的财产,没有经过她同意,我是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私自动用的,否则我会请律师来做判决的。”
前庭正为方家声望焦急,后院的麻将倒也是摔得很响。三姨太太磕着瓜子,捧着汤婆子,坐在郑云云身后出谋划策,十五姨太太不太乐意了:“今天真是出钱的日子。”
郑云云讨好一笑:“要不咱们换个方向?”
六姨太太取下头上的珍珠簪子,往桌上一撂,“换方向?也还是换不走头上的霉运。”
郑云云乖巧地让丫鬟取了自己的筹码,“要不妹妹今天做东,拿出来这些让姐姐们图个高兴。”
六姨太太倒不好意思了,“这传出去,不会说是我们合伙欺负你一个新人。”
十五姨太太喝了一口燕窝粥,眼睛点了点桌上筹码,“哼,老爷对妹妹真是宠爱,这月钱恐怕也比我们多了不知多少吧?”
三姨太太插了句嘴:“谁不知道老爷一见你就迈不开步了,你到好就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卖乖?最会卖乖的该是这小十六了吧。”十五姨太太摸了一张牌,缓缓说着。
郑云云倒是红了脸,低头柔声细语的答了句:“姐姐们抬举我了。”
“唉,你干嘛打这张牌!”三姨太太打了下郑云云的手,牌桌对面的十五姨太太让人收了桌上的筹码,笑道:“真不巧,我又胡了。”
六姨太太拿了块桂花糕,丢到窗外去喂那一只叫的猫,“你是找了只会向你卖乖的猫,明摆着哄着我们给你送钱,不玩了,散了吧。”
十五姨太太取下自己耳坠上的耳环随手抛到了牌桌上,背对着郑云云说:“送你了。”又挽挽起了六姨太太的胳膊笑着说:“这猫儿也得好好养着。”三个人便有说有笑的一同离去了。
郑云云堆满笑容得起身送走了几房姨太太后,阴沉着脸把牌桌一把掀翻了,用脚狠狠地使劲踩着十五姨太太丢下的耳坠。
这时,郑云云瞧到方祖仪房间的灯亮起来,眼珠子一转,就斥退了仆人,自己回到了里屋,打开箱子拿出几包东西放在怀里,锁好了箱子就走去找方祖仪。
方祖仪听见敲门声,有些疑惑是谁深更半夜来找自己,一问竟然是郑云云,不知她又要怎么来找自己麻烦。
郑云云在屋外好生诚恳地说道:“老同学来好好叙叙旧。”
见郑云云执意不走,方祖仪无法穿好了刚脱下的外套,打开了门。
方祖仪意外发现郑云云竟然消瘦了那么多,她有些难以想象,郑云云到底经历了什么,面无血色,嘴唇也有些泛紫,颧骨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眶汪汪地深陷成了低洼。
“你……”方祖仪竟然对她有了一丝不忍,刚想开口问一句时,郑云云就推开她,走进了卧室里。
“祖仪,我今天来是找你和解的。你没有必要对我如此剑拔弩张,我嫁给你爹也是迫不得已。”郑云云拨弄着吉他的琴弦,对着方祖仪说着。
方祖仪从她手里拿过吉他,好好摆放在床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喜欢让别人碰它。”
郑云云瞥了眼吉他,也不屑再去碰它,她无意望见镜子里自己瘦弱而憔悴的模样,心头一震,那个人是自己吗?自己年芳二八,可……可镜子里的人胭脂涂得煞白,眼角如刀割的纹路,她指着镜子的人,语气不安地迟疑着问:“这……这是我吗?”
方祖仪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看着郑云云抽搐的嘴角,拿了一条帕子递给了郑云云。
郑云云接过帕子,拿起女红篮子里的剪刀,把帕子剪成两半,手撕着帕子,想把它们撕得粉碎。
方祖仪看着癫狂的郑云云,知道郑云云在这座密不透风的大宅子里活得有多辛苦,挤破头进来,原以为有个帮自己止血的人,等来的只有一群同她一样寂寞而无望的女人撕着她的伤口。
“我不会哭,不会哭,不会让你方祖仪看我的笑话!”郑云云撕着帕子,魔障了似的自言自语着。
方祖仪望着零散一地花花绿绿的线团,对着郑云云说:“你要是后悔进来,我可以救你出去。”
郑云云整个人静止了,一会儿她笑了,她猛然转过身,眼珠子瞪得很大,扑向了方祖仪,掐着方祖仪的脖子压在桌子上,狰狞地冷笑着:“出去?我好不容易有了荣华富贵,好容易下辈子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你让我出去!你方祖仪从来就没安过好心。”
呼吸困难的方祖仪,看着那张在眼前放大数倍的扭曲的脸,觉得背后一阵凉意,猩红的嘴唇继续说着咒骂自己的话语,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的怨念得以发泄吧,可这种做法让方祖仪感到悲哀。
方祖仪一把握紧郑云云的胳膊,用力的掰开,膝盖顶住郑云云的小腹,使劲挣脱开那个疯女人。
方祖仪拿起镜子照着郑云云:“你看看你现在披头散发的样子!才十八岁,却跟个怨妇似的,你郑云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郑云云不敢去面对镜子的自己,她哭着叫喊着,挠着自己的头发,扯出来遮住脸,她在屋子里发疯得要找出口。
方祖仪继续刺激着她:“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你个懦夫,你就好好做这宅子的陪葬吧!”
郑云云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东西,无数个寂寞的夜晚,无数次被十五姨太太羞辱而忍气吞声的时候,她都是靠着怀里的宝贝来让自己逃离痛苦的。
“那么我也要拉着你陪葬,方祖仪,我的好学姐!”她打开那纸包,里面盛放着白色的细粉末。
方祖仪一看,“原来你真的在吸!”
郑云云笑得无比放荡,她先是自己用舌尖舔了口,又步步逼近着方祖仪,诱惑地语气说:“你不是也很讨厌这里吗?来,吸一口,一口就都忘记了。”
方祖仪拿起剪刀对着郑云云,威胁着她说:“你最好先在就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不是说要救我吗?你也吸一口,这样就是救我了。”两眼无光的郑云云痴痴地端着白粉,走向方祖仪,她今天就是抱着毁了方祖仪的心来的。
眼看着郑云云要把白粉塞到自己嘴巴里了,方祖仪一狠心,闭紧了眼睛,一剪刀下去,瞬间郑云云松了手。
方祖仪觉得自己脸上沾了什么热热的液体,心尖儿都在颤,她无力的松了手,剪刀滑落在地上。剪刀上满是血,郑云云已经不在屋里了,门框上留一个深红色的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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