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后的,方祖仪命人把买来的鹤望兰成双入对地插在花篮里,摆在红毯两旁,又把拿几束淡粉康乃馨摆在了祖母入宴前的桌子上,长寿花编好摆在了寿堂的最中心,安置妥当后,她这才回屋里,准备换身衣裳,晚上好给祖母拜寿。
路过郑云云的屋子时,无意瞥见郑云云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裙,懒散地躺在床上,抱着一根枪杆子。
方祖仪以为自己眼花了,再退回一步,只看见郑云云半眯着眼睛,沉醉醉的吸着烟管子里的东西,床帐云里雾里的虚幻。
“这好端端的人,就这样快要废了。”方祖仪心里叹息一句,想起和郑云云初见时,还是在学校的社团活动,郑云云竖着两根麻花辫,在所有人的掌声中唱着软香软艳的吴音评弹,还因中间忘了词而红了脸。
十五姨太太松散着发髻,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开玩笑地对着方祖仪吐了一口烟圈:“大小姐要来一口吗?”
方祖仪皱起了眉头,侧身从她身边传过去,直接背后一声笑:“晚上大小姐要来同我们凑一桌麻将吗?”
方祖仪没有回答,长廊里空留一抹白玉兰花样旗袍的余香,她知道十五姨太太是故意打趣着她,她从不与她们混在一起,免不了被那些姨太太嚼舌根,常说她是读书的,就瞧不起这些做小的。
郑云云也是读书的,她一来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可毕竟是要在这里生活的,郑云云怕被孤立,千方百计地想混成一个圈子,故意输牌讨好着其他几房,听说已经欠了十五姨太太好多钱了,这吸食烟土估计也是跟着十五姨太太学的。
方祖仪站在镜前,凝视着镜中的那人,年华正好,可云眉似凝了一团不散的愁绪,眼稍上扬,显大家之盛气。
方祖仪食指摸了摸自己单薄的眼皮,人人都说她的眼睛像极了她母亲,而她的母亲最是凌人不让的,不忍父亲奢淫之行,决然一人前往美国独自生活。
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那后厢房的玻璃淡淡映着母亲身穿着云锦旗袍,端着高角红酒杯,悠悠跳舞的寂寞身姿。
方祖仪总记得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像是水中月,你想触摸她那份快乐,可始终会化成一团乌有,现在想起来,那笑容只是闲以自慰的寂寥无奈。
“我断然是不会将就的。”方祖仪站在众人面前,说出了与母亲当年一样的话。
在祖母想要为她指定一门所谓上好亲事时,方祖仪俨然不从地拒绝了,母亲和父亲失败的婚姻在前,自己怎么甘心重蹈覆辙。
方家老太太颜色也不是很好,自己大寿的日子,亲孙女竟然敢公然违抗自己,叫停了戏,命人喊来方志。
正在前宴招待着各界要领的方志听到后厅出了乱子,拜谢了诸位上门宾客,就匆匆来到老太太面前,见立在一旁板着脸的方祖仪,心里也猜想到又是这个不孝女惹得乱子。
方志一边对着老太太赔笑,一边骂着方祖仪:“早知道我就不该放你出来!”
方祖仪两手一摊说:“我自己回阁楼,就不妨碍你们享着天伦之乐了。”说完,就推开聚集的宾客,朝着后院走去。
方志哄着老太太开心:“改日叫她来给您赔不是。”又对着台上的人喊道:“干嘛都愣在哪儿,继续演啊,就唱《满堂春》!”
“还是后院清静。”方祖仪一向疲于逢场作戏的应酬,终于从那个密不透风,看似是前来祝寿,暗里还是为了各家生意上的利益,如今倒也要把自己当成筹码卖给别家来促成生意合作。
方祖仪想想就觉得心凉,把沉甸甸的耳坠卸了下来,放在手心上看着那两个剔透闪着冷光的钻石耳坠,揉了揉自己充血泛红的耳垂。
这时,一只手也捏在了自己的耳垂上,方祖仪以为是柳儿,笑道:“你也会偷懒,跟我到这里来偷闲,小心被人逮到,扣你工钱。”
谁知回答的竟然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扣我工钱倒是不怕,别让小姐受累了才是。”
方祖仪警惕起身,回头一望,一个褐色波浪齐肩卷发,样貌清秀,眼睛碧蓝色的少年站在她身后。方祖仪看他的打扮,倒是穿着中式礼服,应该是不知哪位又同父亲有商业往来的海外商人的儿子吧。
方祖仪作出请客走的姿态说:“这是女眷住的后院,外宾不该来的。”
那少年委屈地皱眉:“你们中国人拜寿的礼节程序都太复杂了,我怕,就你也好像很怕的样子,就跟着来了。”
方祖仪想起刚刚人们整批整批前来拜寿磕头,祖母也略显敷衍不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要是真孝顺,谁又在意这些,可惜我们家就讲究那些老规矩,也是难为初来乍到的你了。”
少年绕开了话题,直接笑着夸赞着方祖仪:“你今天的丹红衣服真好看!”
明明都是赞扬的说辞,可那少年却说的那样诚恳,方祖仪对他本来轻佻之举也没有了嫌疑之情。
少年拿出一张纸条塞到了方祖仪手里,“你看了后,就不会再赶我走了。”
方祖仪几分不解地拆开纸条,上面一行洒脱的钢笔字迹写道:“舞会之约,不可失信。明日下午六点,亚瑟会准备到府上接你,我会在初华咖啡厅等你。”
纸条后还勾勒了一朵梨花,方祖仪把纸条缓缓揉碾在手心里,揉成了一团,她知道手帕白荆拿了,他从树枝上解开了那个结,带回了家。
“你是亚瑟?”方祖仪有些欣喜溢露。
少年见她开心的模样,知道这个女孩对白荆也一定是有好感,觉得白荆的苦也算是值得,“你好,方小姐,我是亚瑟?怀特森,白荆的好朋友,我一定会帮助你们重聚的。”
方祖仪抿了抿嘴唇,十指此相扣地把纸团合在掌心,小声说:“重聚?我只是……只是想当面跟他道谢……”
亚瑟方才见她高兴,这会儿却话锋变了味道,“难道你们中国女孩都这么让人难猜吗?”
方祖仪松开手,笑笑:“不是中国女孩,只要是人,就会有连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也不明白的时候。”
见亚瑟听得云里雾里,方祖仪就岔开了话题,坐在了秋千上,慢慢荡着秋千问他:“你来上海是来读书?”
亚瑟摇了摇头,仔细想想说:“我是来寻找答案的。我父亲是香港督察,但我不赞同他以暴治暴的做法,便来了上海,想换一个环境,多看一看,接受新的思想。可我发现,上海警察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能秉公执法,我就想知道真正的依法是什么?”
方祖仪回想起那天夜里值班警长敛财的嘴脸,为国民希望感觉担忧,又听亚瑟的发问,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报以同样堪忧的表情,“其实整个中国现在都在探求救国强民的道路。”
“是吗?”亚瑟对此类话题很感兴趣,正想听方祖仪的一番见解时,前院传来几声枪响。
方祖仪一惊,从秋千上站起来,正想去前院看下发生了什么时,面容失色的柳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对着方祖仪说:“小姐,小姐,前院死人了!警察来了,要封锁现场!你快别过去了,就在后院里待着吧。”
方祖仪急着问:“是谁出了事?”
柳儿答:“听说是李先生。”
亚瑟一旁接话道:“是……是芙蓉大商场的李世宗先生吗?”
柳儿看着这位金发碧眼长得跟画上天使的人,觉得真有这样漂亮的人,“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方祖仪脸色煞白,心里细想着:“父亲前些日子是不是跟李老板定了一批货,可货又被李老板转卖给了他人,父亲亏了好些钱。如今,他又死在了咱家,这警察第一怀疑的就是父亲,就算不是父亲,这方家也落了不好的名声。”
方祖仪又想:“正好出了这个乱子,也不会再有人顾得着管我的婚事,明天可以溜出去?”
这样一想,方祖仪的心情好了许多,父亲也赚过不少黑心钱,正好让他吃一番苦,卖个教训,微微一笑,对着柳儿说:“柳儿,你带着亚瑟先生从后门出去,记得尽量避开那些闲人。”
方祖仪对亚瑟表示抱歉:“如今前面正乱成一团,我也不便去送你,只能委屈先生先从后门走了。”
亚瑟指了指腕表,对方祖仪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方祖仪明白他的意思,点头示意答应,看着柳儿把亚瑟送出了长廊,她才放心转身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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