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果福祸

这樵夫，脚下的功夫，较智玄老道定是只强不弱。一回身，便奔出去一里多路。这打架打赢了，还如此落荒而逃，也是一番奇事。

且说这樵夫究竟是何许人也？樵夫本姓杨，名平川，生于南方一没落的武学世家。杨平川虽自幼师从父兄长辈修习武艺，但却更为偏爱学习文史。杨平川因而既有习武之人的方刚血气，又颇具文人的清高自恃。弱冠之时，杨平川有幸得到号称“坦荡公”的翰林院学士刘坦指点，学文颇有造诣。后三年，杨平川于春榜之时，名录一甲。

怎料此时康王竟撺掇殿试落第者，反复诬告主考刘坦等人舞弊，一时震惊朝野。后来，皇帝命人将试卷复核，杨平川被退至三甲。坦荡公满门皆因此被贬边塞，于途中愤懑离世。杨川平眼见恩师惨死，朝廷如此昏暗，便心灰意冷，孑然还乡。后来，便携着妻子长居于此深山之中，不问世事。

杨平川这一路奔得越是快、越是狂，悔意便越是深。自己主动逃离那混乱的世界近十载，本以为可以如此与世无争的平淡下去。怎知道一时与老道士起了口角，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若是方才能按住自己的心气，随便将老道士搪塞过去，岂不是很好！跑着跑着，杨平川几乎哭将出来。

但是杨平川转念一想，这老道士是冲着自家的宝剑而来啊。即便一时搪塞了过去，迟早也会寻上门来。杨这么一想，悔意虽是浅了几分，但心里更加焦急不已。恨不得一脚就能跨过山林，奔回家里。

再说这紫气冲天的宝物。这件朱昰千里寻访的宝物，并非什么未经世事的神秘物件，其实就是杨家祖传的七星宝剑。

杨平川既是武学世家，家里定然是有着些神兵利器的。只是家道没落，也就散失的七七八八了。唯独这七星宝剑，在乱世之中还传承至今。七星宝剑剑长三尺，宽寸余。铸造之时，剑身上就曲折地排布着七个斑点，任凭百炼千锤，都不变形或消失，因此铸成之后，剑师便将其取名“七星”。

当今世上，有关七星宝剑的传说多不胜数。传言里，七星剑削铁如泥自不必说，据说它还颇具灵性，可斩妖除魔。现世比较有名的传说之一便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时，所持的“断蛇剑”，便是七星剑。后来汉室兴衰数百年，七星宝剑一直与传国玉玺，以及王莽的头颅一起，藏于皇宫之内。再后来，汉室崩塌，此剑便遗失民间。至于这杨平川的祖上是如何获得此宝剑，便不得而知了。

当年杨平川既心灰意冷，欲避世而居，未免再生繁杂，自然是不想再持此宝剑。杨平川初入此山之时，路过一百尺飞瀑，瀑下还有一数亩见方的深潭。飞瀑轰隆而下，银川生生不息，落于深潭之中，激起千堆雪。杨平川便一把拔出七星剑，将其飞刺于飞瀑的崖涧之中。眼看宝剑插入瀑布，瀑布却没有受到一丝影响。杨平川便觉得自己于这乱世，更是如宝剑于这飞瀑一般：任凭你如何凌厉，飞刀断水，水终自流。杨平川嗟叹一声，便往深山中去了。于是，七星宝剑便被弃于此处。

每逢秋冬，或是早春枯水时节，瀑布断流，仍可在崖石中看见那暴露在外的半截宝剑。起初数年，每每阳光照耀之时，飞瀑之中都可见非凡光彩。而起初数年，夜里亦常有紫气于崖间直射夜空。后几年，偶尔可见紫气。近些年，紫气便更加少见了。枯水之时再看，那剑柄早已腐朽脱落，剑身的霜光亦不复存在了。

再说这智玄老道，方才吃了杨平川一掌，三魂七魄被打散了一半，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智玄老道原本以为那杨平川只是一寻常山野樵夫，便仗着自己练过几分功夫，毫无顾忌地出了手。此时眼看着樵夫狂奔而去，智玄老道虽不解原由，但心倒是安了下来。庆幸这半条老命是保住了。

待智玄老道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青衫已领着十多名玄色大褂赶了过来。众人见智玄如此狼狈，便立即四下警戒起来。却只见一担柴、一把柴刀和几只死牲畜，未见其他异样。

智玄老道本想硬撑一下，怎奈浑身疼痛，身体已由不得自己。一口气没压住，又是喷出一口老血。众人见此形状，近身的两名玄色大褂便将其搀扶起来。

智玄老道既已撑不住，便只好由着别人架着自己了。一面颤颤巍巍的指示其中几位玄色大褂沿着杨平川奔走的方向去追，一面指示其余的人扶他回去。全然一副一口气说完，后面就没气的样子。

待智玄老道返回秋波潭畔，神态倒是缓和了不少。但朱昰一见其形状，大惊不已。朱昰即刻问道：“先生这是被何物所伤？竟至如此境地？！”

那黑白二袍平时虽不削于智玄老道谋士头衔，但也知道他的功夫底细。智玄老道也并非等闲之辈，即便是这一众青衫想要拿住智玄，怕也是要费些功夫的。这二人又颇谙医术，眼见智玄被伤及肺腑，竟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心中也是十分惊诧。

智玄老道便把刚才遇见杨平川的经过道了出来。复述杨平川的言语之时，自然是有多无少、加油添醋。把杨平川如何辱骂康王作“大耳贼”，如何辱骂他们为走狗，做了几番强调。说到激动之时，一口老血又喷了出来。

朱昰虽颇有城府，心胸还算开阔。但其生平最以为忌讳之事有二：其一是庶出之身，其二便是耳大。

常言有道：骂人不揭短。何况这智玄老道还加了油、添了醋。

朱昰听到智玄老道此般言语，一刹间便怒上心头，闷声喝道：“哪里来的竖子小人，竟敢这么猖狂！如此赤口毒舌，本王今日定要让他知道天高几许，地厚几重！”

智玄老道闻言，心下窃喜，继而补充道：“贫道方才一提及紫气冲天的景象，那樵夫便变了脸色，想必多少是知道一些关于宝物的消息。”

朱昰，怒气不减：“倘若如此，便再好不过！拿下那樵夫，可谓一举两得，本王倒是可以省一番功夫！”

既得令，黑白二袍领着四名青衫，带了一众玄色大褂，便沿着此前追踪樵夫而去的那几人所留下的记号赶了过去。余下两名青衫，则带着数十名玄色大褂，一前以后，拥护着朱昰快速行进。

且说杨平川飞这头早已是飞奔回了家。杨平川心下虽暂时没有其他计划，但自知此地是不宜久留了，先走再说。便即刻催促妻子柳慧仪，嘱咐她赶紧简单地收拾下行李，一家人得出山避上一阵。

这柳慧仪生着一张鹅蛋脸，梳着一个落草髻。丹凤眼，柳叶眉，皓齿朱唇，肤若玉脂。虽是穿着与杨平川一样质地的粗布衣衫，亦未施粉黛，但仍掩不住其兰姿蕙质。倘若着了绮布罗衫，点绛画眉，这柳慧仪必可落雁沉鱼。

这柳慧仪原本正准备做饭，眼见丈夫神色慌忙，身上不见一物，便知是出了事情。柳慧仪已有十多年未见过丈夫如此神态，心下虽有疑惑，但也没作多问。立马便回屋收拾。

趁着柳慧仪去收拾的空档，杨平川整理了下神态，缓了语气，对屋前玩耍的儿子杨一说道：“一儿，爹和娘今天带你去镇上玩，好不好？”

杨一是一不满十岁的毛头小子，年纪虽小，但兼具爹娘的形色，生的颇为俊秀。杨一原本正蹲在屋前挑拣着小石头，一听说要去镇上，哪里还顾及那些小石头。马上就跳起来，欢快的喊道：“爹，是真的吗？！那太好了！太好了！”

杨平川见杨一如此高兴，心里自是轻松不少。

说话间，柳慧仪已收拾好行李。一家人原本就生活简朴，没什么值钱家当，况且这是要去避祸，自然是简了又简。

柳慧仪走出屋门，微笑的冲着杨一说道：“喏，一儿，你的弹石器！”

这弹石器，是杨一自制的小玩意。说是弹石器，不过是一块用线绳绑成的甲字型组合竹片，而“甲字”最上端的一横改成一稍长的布带。使用的时候，一手持住“甲”的柄，一手拉布带包住小石头，利用竹片的弹性将石头弹射出去。作用原理倒是与投石器有几分相似。不少枝头鸟雀，山间蛇鼠，都曾毙命于杨一的弹石器之下。

杨一一手接过这小玩意，接着便拉着柳慧仪的手，迫不及待的想要往镇上去。

杨平川方一出门，便低声告诉柳慧仪，自己如何偶遇了智玄老道，又是如何起了争执。这柳慧仪一听是康王的手下，心里便乱做一团，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所谓:前程往事作烟火，因果福祸终难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