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回落英山

落英山一如当年离开时那样，槿花满山，但是那高耸的建筑已变成了废墟，似是被故意毁坏的，只剩漫山遍野的鲜花娇艳的开着，关雎一来到落英山下时心情就激动不已，她强忍着崩溃，捂着嘴唇，跟着苏明楼后面，一步一步走上落英山。

心还在不停的跳着，说不出的情绪包围着她，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所有快乐的地方，如今变成了废墟，曾经最疼爱她的人，也永远的离开了，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伤痛突然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苏明楼一路沉默着，而关雎早已泪流满面。

静，骇人的静，落英山上空无一人，来时细雨，已滂沱。

关雎一步一步前进着，过往种种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原以为早被没心没肺的她丢掉的记忆，全都在此时涌入了她心房，胸腔一窒，闷痛袭来。

爹爹抱着她用胡须扎的她咯咯笑的样子，手里拿着两个糖葫芦骑在爹爹肩上四处张扬的样子，摘了花朵编成花环偷偷戴在吴叔叔头上然后大笑跑开的样子，跑到山下偷村民的鸡叫小山子杀来烤，事发后和小山子抢着承认错误结果双双被罚的样子，等等等等，而如今，关雎已长大，宠爱她的大家，此时又在何处?他们早已化作累累白骨，抑或一坯黄土，眼泪不知何时滑落脸颊，十八岁的关雎，如今只有吴叔叔一个亲人在世了，忽然心里莫名一慌，想到苏明楼，对，她现在有了明楼哥哥！

关雎伸手一抓，然而苏明楼不知何时早已停住了脚步，并不与关雎一同上山，刚刚一直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关雎没有察觉罢了。

苏明楼不声不响，退后两步，看那打着油纸伞，一步步走向祭剑台的曼妙背影，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关雎缓缓回头，张嘴似有无数疑问想问她的明楼哥哥，而苏明楼却转开了脸，并不与她对视。

也在此时，一名青衫儒士双手笼袖，身影就那么突兀浮现在雨中，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两人中间，冲那撑着油纸伞的人儿轻轻一揖。

就在这一瞬间，雨似乎‘停’了，关雎能看到垂落雨珠静止半空，不上不下，正如此时刚刚转身的她，口不能言，脚不能行。

只有那青衫儒士在这静止世界中一步步缓缓而来：“关雎姑娘，老朽在此已等候多时了。”

她望向此时冲青衫儒士单膝跪地，一言不发的苏明楼，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是眼中浓重到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

此时她心中纵有千万句疑问想问苏明楼，也开不了口，她连动都动不了了。

不用多言，她仿佛一瞬间明白过来，她所憧憬的一切，为他奋不顾身，原来，竟是一场将她引回落英山的骗局。

极静中无声，有泪滴落，落地生花。

什么嫁衣如火，宾客满朋，全是她一个人的妄想。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却总是带给她难以磨灭的伤痛。

青衫儒士望着苏明楼，就像在盯着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是你应得的，你自由了。”

青衫儒士从他身前走过，抛出一本秘籍，摇摇头，丢下一句：“可怜。”

苏明楼头深深磕在泥泞之中，将秘籍捡起，青衫儒士看不见，他牙关紧咬，双目如狼。

“等等！

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有亲人尚在世否……”

青衫儒士停步雨中，抬起头：“你？我想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苏明楼一字一顿：“告诉我，我是谁！”

青衫儒士嘴角勾起，冷笑道：“呵呵，那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

他蹲在苏明楼面前，低声说道：“你啊，叫苏明楼，你爹叫苏天南，你亲手杀了你的亲爹，并将你们苏家毁于一旦，这还需要我告诉你么？”

青衫儒士顿了顿，一拍额头：“哦，我差点忘了，八岁那年你遇到人贩子，后掉下山崖，重伤失忆了，幸好遇到聿宁少爷，才捡回一条小命。啧啧，苏天南聪明绝顶，如果你是假的苏明楼，怎么能骗得过他呢？呵呵，苏明楼啊苏明楼，这么多年，你一直小心翼翼，对聿宁少爷忠心耿耿，以为自己是被恩人派去那老家伙身边的利剑，也是难为你了。”

苏明楼面如白纸，低吼一声，杀气顿起，长剑出鞘。

只是剑尖离那青衫儒士尚有一尺，却似遇上无形屏障，再难寸进，剑身弯成满月，颤鸣不止，继而崩断，苏明楼被震退数步，双膝及地，体内气机翻江倒海，面色灰败。

那青衫儒士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不再看苏明楼一眼。

“老朽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今日老朽不杀你，是不想这百代江湖后继无人，奄奄一息，作为苏家剑池硕果仅存的掌剑人，如果我是你，此时更应该以重振师门为第一重任，你爹犯了错，自然该死，做儿子更不应重蹈覆辙，再做蚍蜉撼树之事，苏明楼，你好自为之！”

苏明楼眼睁睁看着青衫儒士大手一点，往关雎口中塞入一颗丹药一样的东西，并帮齐吞咽下去。关雎身形颤动一下，面无表情，她若牵线傀儡，跟在青衫儒士身后下山，泪流满面，像是在说：

什么漫天飞雪，嫁衣如火。

什么洞房花烛，举案齐眉。

全是骗局。

这世上还有比苏明楼更可悲的人吗?中了仇人奸计，亲手毒害疼爱自己的父母，把自己变成孤儿，让自己家族百年大业毁于一旦，得知真相的苏明楼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叫声凄厉绝望，气火攻心，嘴角噙血，大雨滂沱，落泪无声。

张聿宁！张伯远！什么疾风将军燕文将军，有朝一日我苏明楼定取你父子人头祭奠爹娘，祭奠我苏家剑池千千万万条命！

仇恨的种子在苏明楼心底滋长，瞬息生根发芽，在心底长成参天大树，他发誓，一定要将张聿宁父子碎尸万段，以祭生父声母亡灵。

已至山下的关雎听闻山上传来的那声凄厉喊叫，身形微颤，随即咬牙敛去所有情绪，她该是无比憎恨苏明楼的，不该为了那个骗子心痛至此，从今往后，她关雎和苏明楼，不共戴天！

还有杀害了她父亲的人，杀害了落英山三千门徒的人，她也绝不会放过，她关雎，一定要活下去，不亲眼看着仇人一个个死去，她绝不先死！

可是此时她的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不自主的跟在青衫儒士身后，明明意识还是自己的，肯定是刚刚吞下的药丸作怪，关雎心里又害怕又愤怒，眉头紧紧皱着，未知的恐惧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

不谙世事的少女，心境一夜蜕变，此时她的心里再没有了所谓的洞房花烛，举案齐眉，只有无尽的仇恨，被欺骗背叛后的绝望，那些美好的幻想，就像天大的笑话，深深刺痛着关雎那颗脆弱的心，苏明楼一定在心底嘲笑过自己无数次吧，像个傻瓜一样，做着青天白日梦。

武承天阴郁着脸走在关雎前面，终于找到关远山独女了，只要拔出古剑，据为己有，他就能……思及此，他冷笑了声，随即立刻收起阴郁的表情，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张聿宁驻扎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