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知道这处住所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能给她一个周全又谨慎的安身之地,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承接他的殷勤相护。若是因着他对自己那一点泛滥动情的心思,那就更没有必要再日日相对下去,反正的她的感情绝不会付诸于沈家儿孙的身上。
“我平生最怕欠人,你这样对我好,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就只能推拒了。”她淡淡一笑,转身就要走。
沈钰痕捏住她的手臂,力气不大,却足够坚实。她暗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挣开,他顺势一滑,干脆握上了她的手。情急之下她抬起头,又气又恼又无措的盯向他。
月光照面,他被洗涤的宛如天人,脸上波光粼粼,风平浪静,像是即将羽化了的谪仙。可那双骤然黑漆的眸子里,却填满了七情六欲,他忽地加重了力道,平嫣吃痛一哼,他又静悄悄的松开,虚挂上一丝笑,眼神哀伤,“你有能报答的了我的地方,起码要等我的腿彻底好了之后,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不是吗?”
她垂下头,片刻纠结后又扬起来,月光从她的侧脸浮下去又涌上来。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而去,沈钰痕见她走得艰难虚飘,直接将她一抱而起,平嫣受惊之余勾上他的脖子,又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般松开。沈钰痕将她的动作神情瞧在眼里,淡淡笑着,问:“我知道我无赖,又性情乖张,可就这么令人讨厌吗?”
他等了许久不见回答,又道:“有些话我要跟你说明白些,虽说一开始是我无意招惹了你,却也没想过要跟你有所交集。谁让你后来又主动招惹我呢,现在你引得我动了情心,又对我爱答不理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许由你说结束,除非是我自己死了心。”
其实他看似轻柔的一字一句都在这浓夜里敲得万分响彻。平嫣听得很清楚,脑子里却很糊涂,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知道此时绝不可能完好无损的抽身而退,却更不想与他周旋不断,猫捉耗子,只能一直假装着闭眼睡觉,眼不见为净。
却感觉一片温热凑上了唇,这样灼热的温度一度让她想起病房里的那个吻,紧接着那个剪影顿时拼凑起来,甚至连其中的细枝末节都一并充斥了脑海。她懊恼羞愧怎么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像自保的刺猬一样张口就咬去,沈钰痕吃吃一笑,她才不知所以的睁开眼。
“你为什么要咬我的手指?”
平嫣一怔,忙松了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
沈钰痕见她颊如桃色染,是真的羞恼到了极点,也不敢唐突逗弄她,只一言不发的锢紧她的身子,抱她上楼。
进门而去,花香馥郁。原一楼是间花房,密密匝匝的种满了各种花卉,如水如缎的月色自窗子里泄进来,散散漫漫的渡在姹紫嫣红的花木间,愈显安然静美,仿佛是一脚踏进了世外桃源里,再不见凡尘拥扰。
沈钰痕顿了一顿,道:“听房主说,上一个在这里住的租主很喜欢养花,她家中有急事走得匆忙,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房主看这花长得茂盛,就没舍得搬走。”
平嫣猜想那一定是个蕙质兰心,恬淡平和的女子,只是很可惜终是卷入了世事无常的漩涡里,要不她怎么会放弃这花房里求之不易的避世平静呢。沈钰痕见她神情枉然,思绪泛泛,径直抱她上了楼,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掖好被角。
他不想开灯,凑着窗帘外的月光瞧她正好。就像一副古朴典雅的西洋油画,只有着朦胧的神秘影子,一笔一画都似乎蘸染了撩人心扉的秘密,吸引着赏画人揭开。
而他就是赏画人,事关她的秘密,他都想亲自解开,好让她能赤裸裸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能亲近她,抓紧她。
平嫣躺在床上就像是浮在云朵堆里,晃悠悠的困倦随之而来。一路奔波,她只想安逸的闭一会眼睛,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带一丝戒备,没有梦,只仿佛身置于一片令人安心的茫茫空白,再不见那些能操纵生离死别的妖魔鬼怪。
日上东方,林木潇潇。连绵了几日阴雨后,天彻底放了晴,云絮垒垒叠叠,在朝阳初升的绵延霞光中被浆染的绚烂夺目。
一通寒暄送别后,沈大少亲自扭开车门,引徐婉青进去,她回头嫣然一笑,朝沈钰痕莞尔点头,算是告别,也算是嘱托他看顾东霞。沈钰痕迎上去,道:“等她伤好些了,我就将东霞送去长州,大嫂不必挂怀。”
徐婉青浅笑颔首,望了眼眉心暗皱的沈大少,知道他还有些私话要说,也隐约晓得这些话事关那个女子,就自觉按了按他的手背,捏着雪缎帕子钻进车里。
沈大少走到一侧,背身而立。身穿戎装,武装带一丝不苟的紧扎腰间,军帽凛然,军靴锃亮,迎着冉冉而起的普天朝晖,愈发显得威武英挺,豪气干云。
沈钰痕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那一年他六岁,大哥也不过是九岁光景,请在家里教习的老先生要考昨日布置给大哥的那一篇《礼记:大学》,大哥一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陈词慷慨激昂,备得赞扬。而自己却嗤之以鼻,认为人活一世,寥寥岁月,应及时享乐,吃喝玩乐。谁知道当时父亲正站在门外,须发尽张,抡了一根棍子就进来甩到自己身上,大斥声色犬马之徒。
沈钰痕不禁弯了弯唇,与他并肩而立,笑道:“小时候父亲就说大哥是做大事的人,而我天性使然,只会是个为祸世间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其实他说的不假。大哥也不要指望我能撑起沈家的什么门面,我风流惯了,倒是愿意娶林立雪,可她万一不愿意嫁我呢?”
沈大少深深看了他一眼,勾起唇却没有半丝笑意。他这样固执偏执的性子注定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只可惜人一旦有了弱点顾忌就走不到遥远的南墙了。他理了理沈钰痕的领子,模样还似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却一再替他兜揽过错的大哥,只是他的声音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冷硬,“虽说现在废除封建习性,讲究自由恋爱了。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却是由不得你胡来的,你最好不要真的爱上一个戏子,你若离她远些,她就会活的安生一些。”
“大哥,你......”沈钰痕听出他话里言外之意的威胁,剑眉一蹙。沈大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紧张,她的存在还没有到我必须解决掉的地步。如果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把她锁在那个小房子里保护一辈子的话,你大可以顺意而为,否则就不要与她有逾越的举动,更不要对她生出什么心思,要么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钰痕怔怔盯着地面,目色泛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异于当头棒喝,他的一己之力的确微薄,远远阻挡不了这万千世界的杀机,就像昨晚,他只能选择铤而走险,赌一场生机。
“我走了,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陪立雪吧。”沈大少见他一副呆愣,知道日后他必将会有所分寸,不会由着性子胡来,就进了车里,吩咐李庸发动汽车。
恍然间似乎有人唤了一声,他有些颓然空洞的抬头,就见一个容貌娇艳的少女,脸上浮着些忐忑的红云。他想起这是大嫂身边一个叫西月的侍女,此时打量起来,眉眼间倒是与平嫣有几分相似之处,却没有那股子与世脱俗的清净淡然,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下的泥罢了。他不禁自嘲一笑,不知觉间自己竟这样一心一意,苦于相思了。
只是君心如明镜,一砚秋水清。妾心如镜面,磨砂不分明。
“听说长州有一个叫杏花缘的佛寺,那里引着七里温泉水,寺里有四季不败的杏花林,真得去看看。”他有些痴惘的望着前路,自言自语道。
西月捏着绞捏着衣角,以为他是同自己讲话,顿时眼生华光,娇怯更甚。正要回上几句,后面一辆车的司机摆手催促起来,她定了定神,垂着头,心如鹿撞,细声回道:“那我得空就去那里为二少爷拜佛求福,祈求二少爷能时刻平安。”
话音一落,她只觉眼前似有春花怒放,红彤彤的熏烫了她全身,也没有力气支使她抬起头,转身就跑进了车里,暗自扶胸喘息,迷醉在阳春乱花里。
而沈钰痕只是定定看着汽车一溜而过扬起的细小尘埃,浮在空气中,被漫天阳光照得粒粒分明,恍如涅槃的背景。
长州寺庙里的杏花必定开得极好,可青州的却是到了时令,快要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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