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千里,碧波荡漾,衣香鬓影流动间,百盏水灯徐徐飘动。
记得小时候,每逢节气,父母都会准备写满福条的水灯,诚心祈愿平安幸福。
平嫣望着一湖莲灯,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候,父母健在,岁月尚安。她蹲下身子,手指拨弄清水,一叶水灯随之荡来。她捡起来,视若珍宝的端在手里瞧看。
“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她低喃,望着莲瓣上的一行小字,不由得悲从心生,痛自骨髓。
董长临静静望着平嫣的侧脸,她微垂头,弧度柔婉,灯芯里的红烛火苗在她脸上跳动,像飞舞的蝶翼。而月光如水,一如当年。
“这句诗,让人看得悲伤。”平嫣道。
董长临捞出湖边的另一盏水灯,指给平嫣看,“这上面的是千里共婵娟。无论隔着千里还是万里,只要心里记挂着,就是圆满的,没什么可悲伤。”
“可你忘了,前面的一句是但愿人长久。在这样的乱世里,能有几个岁月安然的但愿,能有多少人长长久久。”平嫣轻声一笑,那双眸子像浸在冰霜里,承载着漫长的寒冷孤独。
“我对你,是长久的,山不枯,石不烂。”出自一种本能,他渴望平嫣,就像渴望药,能让人神魂颠倒,忘却世事的药。
他怕她会不辞而别,更怕她会记起当年的一切,许府灭门,双亲惨死,而这一切,都归咎于他。
从和她相见开始,他就处于地狱天堂的两端,在往事的煎熬里生不如死,又在重聚的侥幸中苟且偷生。
平嫣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好似是没听到他的告白,又或是根本不予在意,只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水灯放进湖水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像寺庙里庄严虔诚的信徒,默默许了个愿。
还没直起身,只感觉到背后有只手猛地一推,她还没作何反应,身子就向一边栽去,伴随一朵水花溅出的扑通声,她直接没入水中。
动静引来了四周注意,表情迥然的无数张脸都往此处看来。董长临望了眼三步之遥外,正含笑亦然,神情倨傲的罪魁祸手林立雪,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攥紧双拳,争抢着要往湖里跳。砚台在一旁死死拽着他不撒手,连连劝诫哭求。
就在此时,又有一声响亮的落水声炸开,众人正面面相觑,还来不及反应,那人的身子已经如一尾游鱼,动作敏捷矫健的扎入水底。
平嫣不习水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深处,如一块石子,沉着,沉着......就像是一眼无边的深渊。起初她还挣扎几下,可无谓的挣扎无疑又让她多呛了几口水,她在这世上茕茕孑立,被羞辱,被迫害,被抛弃,生罢,死也罢,大概都没人为她心疼。她想起水灯上的那句诗,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算来父母弟弟已经死了好久了,这旧仇年年就翻成新恨,不断累加,让她时时刻刻铭记着。可现在,她就要死了,会化作厉鬼,黄泉的渡船都载不动她融化在血肉灵魂里的仇恨。
死了,死了......
她沉沉闭上眼睛,等待着临死亡前最后一刻平静又不甘的时刻,暗流涌动间,腰间似乎被紧紧握住,像是断根无依的浮萍,被缠带着飘向上游。
这是死神的手吗?
她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眼,想要看一看死神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睁开了没有,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只依稀间感觉到冰冷的唇瓣上似乎贴上了一个软和温暖的东西,就有三月的风带着百花香,灌进嘴里。这感觉就像是自九天之上坠落的厚实绵绵的云朵,托着即将羽化登仙的自己,在静谧无边的海底,遨游,所到处不见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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