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站在霞火余光里,静穆如亡。
“直到一个男人的到来。我无意间听到什么组织上要派二少爷前去青州一个叫丽都的夜总会潜伏接应,说什么上面下来了重要任务。他重伤未愈,就毅然决然去了青州,却在半路上被人劫杀,九死一生。我一路偷偷跟着他,不想再让他深入险地,就自作主张把自己卖进了丽都里,暗中替他办事。”
“一晃就是三年......”
她虚笑着,眼里光华成灰,只有泪水涟涟的空泛。
平嫣想起了那护士托盘里的东西,知道这三年来她表面光鲜,背地里必定过得生不如死,不由得心生怜惜,却又不知道该安慰什么。
身心上实实在在经受过的痛苦,也绝不是别人三言两语的安慰能够冲散的。
“其实霍三爷就是个从宫里出身的老太监,身体上的残疾导致他心理阴暗,淫秽至极。他一心想要长生,就学道士学皇帝,喝人生血,秘炼丹药,而我就是他的试药罐。不仅如此,他虽然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却妄想像男人那样碰女人,兴致起时就无休止的折磨我,把那些恶心的东西一一塞到我的身体里去。”
她的生音颤抖哽咽,像一根细线,将断不断的牵扯着仅剩的一丝活气。手掌缓缓覆上双眼,平嫣看到她指缝间渗出的一滴滴泪。
她难以成声,却硬是成声,仿佛在反抗命运的枷锁。
“这些,这些......所有的这些,我都不敢告诉少爷。我怕耽误他的正事,更怕他嫌弃我,反正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就只想将最好的自己留给他。因为他从江里将我捞出的那一刻,我就是为他而活的。”
马上,她又擦干泪,看平嫣缓缓走过来,拿着手里的绸衣绸裙。
盈盈的一波绿,像是初生的绒绒草尖,又像是那年一碧万顷的江水。
又回到最初的生机盎然。
平嫣牵她到屏风后,递给她衣裙,“穿上看合不合适。”
她笑着点头,摩挲着绸缎,有微凉的触觉透入指尖,像撩拨着人的毛毛细雨,又酸又痒,还带着些物事经年的沧桑,蹉跎杀死了她的心。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呢。
羽衣自屏风外款款走来时,平嫣似乎看到一团茫茫汇聚的淡光,泛着温柔安静的浅绿,她笑靥生机,温婉似水,那样明艳的眉目弯弯,盛满了恬淡平实的笑意,仿佛越过时空鸿沟,找回了当初的自己。
平嫣的双眼渐渐湿了。
她亭亭立在平嫣身边,神情欢快的转了几个圈,道:“怎么样?好看吗?”
平嫣重重点头,泪水充织,眼帘外的她愈发模糊的不成样子。
刹那,她却不可控制的倒落地面,像一只失重的枯蝶,奄奄一息。
平嫣低下身子,让她枕在自己怀里。
“裙子很漂亮,谢谢你满足了我最后的愿望,这样就算我死了,也总能带去关于他的一些回忆。”她气若游丝,眼里的光一点点散开,湮灭,“你是个好姑娘,之后的日子,有你陪着少爷,他不会孤独。我很开心,请好好对待他,因为他值得你用一生去爱。”
平嫣忍住哭腔,“我叫他过来。”
羽衣轻轻摇了摇头,握住平嫣的手,眼角有泪。
“之前,我早就写好了一封招供状,就埋在富春居后院的桃花树下,一力承担下了所有。你去取来交给警署,这样那批秘密运出去的枪支弹药就和少爷没有关系了,少爷就能洗脱革命党的嫌疑。”
平嫣点点头,眶中热气胀裂,如何也忍不住眼泪。
“还有,少爷为了救回我,与霍三爷签了合同。不久前我曾拓出了青运帮机密文件的保险箱钥匙......”她说着掀撸出一半袖子,手腕上正有一处烧疤,呈细致的钥匙图样,“无论如何,都要偷出来。”
她缓缓阖上眼睛,唇角有血迹殷红,一道一道,蜿蜒触目,声如梦呓,笑容绝美,“你说,少爷他,会不会喜欢我穿成这样?”
平嫣怔松一瞬,满眶热流,朝门外大喊,“来人!来人!沈钰痕!沈钰痕......”
门被一把推开。沈钰痕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栽跪到地上,无声望着安详睡躺在平嫣怀里的人儿。他轻声细气的唤了一声素倾,见她久久没反应,就伸出手,替她将唇边血痕一寸一寸,仔细的擦干净。
他望着她,忽然间想起当年的明阜城,他从汹涌澎拜的江水中捞出的那个女孩。
他救了她,还给她买了一身绿缎裙褂。
他一念生出恻隐之心,不过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一样的年纪小小,一样的孤立无援,身在水火,无人搭救,只能绝地求生,咬牙坚持。
就是这一念缘分,他从未想过要剥夺她的一生,却害惨了她的一生。
沈钰痕瘫在地上,望着眼前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时光的齿轮滚动,带出眼底的一片雾霭。他情不自禁的哆嗦着,仿佛自己又一次跳进了江水里,刺骨的浪涛冲刷着他的身子,他冻得麻木,却死死咬着牙,紧紧攥住深陷水里的,那只同样冰冷的手。
只是这次,她再也不会醒过来。
“素倾......”他的眼泪落在她的绿缎上,泅出一朵朵暗花,又很快渗干,不留一点痕迹,反衬着他眼里的森森暮色。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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