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平嫣拿掌心涂匀了药酒,轻轻揉董长临手臂上的一大块淤青。
董长临凝神望着她的脸,轻轻摇头,“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砚台万分憋屈的站在一侧,气鼓鼓的抱怨,“这林家大小姐真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无法无天,亏还受着新式教育,哪像个大户人家的温婉淑女,简直就是个泼妇,那么大的胆子,竟把我们家少爷推湖里去了!”
董长临侧眸盯了他一眼,砚台低哼了一声,忙怨气幽幽的住了嘴。
“没事的桃嫣,你不用担心。这样一来父亲就会看清她的本质,想必就不会再逼着我对林小姐示好了。”
平嫣笑问砚台,“你家少爷一向与人为善,我从未见他和人发生过冲突,况且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少爷是做什么惹人烦恼的事了?”
砚台将自家少爷的少男心思看得透彻,知道他明里暗里为讨平嫣欢心想了多少法子,只是这姑娘从来冷冷清清,不肯领情。听她一问,不由想一吐为快,“这几天少爷连夜做了八百多盏莲花水灯,今天趁着日光不燥,就与我一起拿去凉亭里添烛心。谁知道被林小姐看见了,她觉得喜欢,硬是要拿去玩。我家少爷说什么也不给,那林小姐心情不顺,说话也连珠带炮,闹着闹着就说起了你的坏话,我家少爷气不过,就打了她一巴掌,她就把我家少爷推进湖里去了。”
董长临有些难为情,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垂着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这样被人默默维护的感觉实则很好,温暖感动,似乎只要躲在身后,就永远不会被欺负。还有,平嫣实在想不出董长临打人时该是什么模样,越是想象不出,就越是脑补的天花乱坠,不由得抿嘴偷笑,“那我真是可惜了,竟没见到董少爷生气的模样,再说不就是水灯吗,她喜欢,给她便好了。”
董长临看到她眼睛里充斥着亮晶晶的笑意,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只恨不得再往湖里掉一回,连话也说不囫囵了,“我......我没有......”
平嫣笑摇了摇头,撸下他的袖子,道:“这几日这只胳膊不要乱动重物,也不要沾水。”
正说着,门口传来军靴踏地声,平嫣心中一紧,转而又温顺恭敬的转身,“大帅好。”
董国生没应声,黑沉着脸径直走过她,将董长临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松下眉头,“我刚听副官说你和林小姐发生了些口角,被她推湖里了,真要吓死你爹了。”
“父亲,您也看到了,像林小姐那样骄纵任性的女子,根本就不任何我,以后您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董国生四平八稳的落座,叹息了几声,“我这样做,不还是为了我们董家,为了你。金大帅野心勃勃,虽现在形势大好,但保不准哪一天功败下野,倘若你能娶一门权贵名流之女,我们董家就有了另一层依仗,也不必为金帅鞍前马后。”
而且,想要拿下清远镇,与林恒结为姻亲,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父亲......”董长临最讨厌这些名利算计。
董国生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自有打算。”
说着灌了杯茶,又急急忙忙的起身离开。走了几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望着平嫣。她身姿窈窕,垂着头,安安静静的立在一边,就像一练溪水,温婉而灵气,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想到画,他皱紧眉头,似乎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奇怪的眼熟,但具体想想,也说不出什么。
“我看这些天来长临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多亏你调理,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出来。”
平嫣微微屈膝,想着他既然毫无征兆的提出要赏,一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如果这个时候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难免会遭人疑心,因为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人愿意白白辛劳,而不想得到好处的,要么就是这个人另有目的。
她坦言,“若是大帅实在看得起我,想让我永无二心的跟着少爷调理身子,就赏我五万大洋吧。当初沈二少爷拿五万大洋同我签了卖身契,现在我想把自己赎回来。”
这世上越是看重钱财之人,往往越是容易收买,越胆小怕事,只要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能将这种人永远掌控在手里。原来他还对她的身份起过疑心,生怕她留下会有什么企图,如今看儿子的身子一天强过一天,她又为了钱,难逃贪婪,一下狮子大开口。这倒打消了他的顾忌。
“好,过几天我让人送来。”
“谢大帅。”
等到董国生出了门,平嫣瞧着董长临一脸呆愣,觉得有几分滑稽,“怎么了?你不会是真以为我是从天而降的活菩萨,只知道悬壶医你,不知道敲诈你家一笔钱吧。”
董长临慢慢走到她身前,睁着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打算要拿回卖身契,不再和钰痕有牵连吗?”
平嫣敛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只飞累的蝴蝶,拓下一对暗青色的翅膀形状,这翅膀里面是她苦苦掩盖的情绪。她拿指甲刺着皮肤,痛感很轻,轻得她几乎都感觉不到,不过心里却十分不舒服,像是腐烂了,有已经习惯的疼痛。
“自然是真的。佛家有一句话,说的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其实世间之物,变幻无常,我不能太过较真,和自己过不去。既然放弃,就要干净利落。”
“不是的,其实这世上还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哪怕跨越生死,比如真心。”他有些焦急,像是急着解释证实着一些不愿为人所相信的真理。而对于平嫣来说,他的解释毫无分量,就如同和一个盲人讲述这一路走来看过的山水雪月。
心最易变,它分善恶,有万千形状。
沈钰痕不就是用那一颗所谓的真心,骗去了自己的感情吗。
平嫣望着董长临,笑得冷若冰霜,“一生那么长,人的心是会变的,最不该相信。”
晚间,平嫣亲手做了碟点心,准备端给东霞。其实她一直将这个憨厚善良的姑娘当作姐妹来待,之前她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将她送去沈钰痕身边,她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去,说什么是大少奶奶的丫鬟,跟着二少爷成何体统。而今沈大少也回来了,她正好能同一道去长州。而今日董国生言语试探,也更让平嫣意识到其实身边危险四伏,倘若她目的败露,必定会连累到东霞。
平嫣拿定主意,决意要送她走。
正想着,走廊尽头忽地闪过一个极快的黑影,平嫣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沿影去巡,发现那影子似乎就是从东霞那间偏屋里跑出来的。
难道是贼?
她将点心随地一放,悄悄追了上去。
那人武功极高,穿一身黑衣,长袍宽袖,像是个稀奇古怪的古代人,最终鬼鬼祟祟的掩在了一户窗子下的植物丛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间屋子里住的人应该是董国生。
那这个黑袍人有什么目的,莫不也是要刺杀董国生的仇人?
只见那人将耳朵贴在了窗沿上,佝偻着身子,似乎在听屋子里的动静。平嫣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黑袍人动身离开,才轻着步子绕进了那扇红窗下,细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有两个影子,听声音好像是董国生与沈大少。
她正暗自奇怪沈大少怎么和董国生搅合在了一起,就听到里面传来董国生敲着桌子,急躁高亢的说话声,“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联姻一计又肯定行不通,你也知道岭南军在前线驻扎着呢,那么多人吃喝拉撒,这粮草军费撑不了多少日子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哎对了,你弟弟不是林恒的准女婿吗,你怎么不从他身上打些算计?”
平嫣心里突得一跳,瞪着眼震惊不已,没注意身子一歪,正撞上一蓬叶冠,树叶子哗啦啦摇动了好几下,只在片刻,就听得窗子内传来沈大少凶狠短急的厉声,“谁在那里!”
几乎是下意识,她快速拔开沉甸甸的双腿,颈后却忽地传来一下剧痛,立即变得头晕目眩。撑着眼皮外模模糊糊的光亮,她隐约间看到背后立着一张面容狰狞可怖的鬼脸面目,之后就陷进了沉沉黑暗里。
那黑袍人冷冷望了眼闻讯赶来的卫兵,拦腰抱起平嫣,足借树枝,轻盈地越上房顶。
半夜月高悬,百兽寂静。
月影婆娑间,映出平嫣一双骤然惊醒的眸子。
“桃嫣,你终于醒了,快把我担心死了。”董长临坐在床头,几分余惊,一脸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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