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嫣找到沈钰痕所在办公室时,他正在屋子里同林立雪如胶似漆,耳鬓厮磨。
在看到她的刹那,他显然也吓了一跳,脸上呈现出不一样的青骇颜色,可他握在林立雪腰间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反而越来越紧,仿佛在向平嫣昭示着......花花公子的感情从不会长久,他们一贯善于花天酒地,移情别恋。
这样你情我愿的场面,平嫣实则见过很多次,本该是见怪不怪。可今日不知怎么的,见到沈钰痕衣衫半敞,在别的女人身边意乱情迷的样子,心中竟生出多种滋味。
她自问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也不会轻易为情字所困,可汩汩冒出的酸水苦水,将含怨受伤的心一泡,这感觉简直难以忍受。
“钰痕哥哥,快点让这个女人滚出去!”林立雪在他怀里娇嗔,恶狠狠的盯着平嫣。
其实从那日父亲寿宴上,沈钰痕不顾生死的保护平嫣开始,她就已经讨厌这个女人了。再到后来发现沈钰痕又自掏腰包为她找了套房子,她对这个女人就更是厌恶。她不明白这样身份卑微的下贱女人何德何能会得到沈钰痕的青睐备至。所以那天她偷偷溜出学校,打算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刚进了一楼花房,就被几个贼人莫名其妙的绑架了,还差一点遭到羞辱。
想她堂堂督军千金,万人奉承。何曾受过此等遭遇,她只能将心中怨恨记到平嫣的头上,谁让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
沈钰痕摸了摸林立雪的脸,满眼宠溺,悄声耳语了几句,逗得她娇羞含怒,垂头红脸,不再将气焰对准平嫣。
他直起身,径直走过来,在距离平嫣几步外停下,挂着笑,眉眼微勾,十足纨绔。
真是人心难猜,骨骼难画。他明明近在眼前,却比天边还远。
平嫣忽然觉得讽刺,她有些看不起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信了这世上有忠贞不渝的人。
风尘女子被豪门阔少一朝厌弃,恩断义绝的话本子她看了不少,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会在自己身上得到应验。她本以为沈钰痕虽少爷心性,纨绔不羁,但总归心地纯良,却没料到家世造人,这世上的花花公子原本都是乌鸦一般黑。
只是那些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片段,在脑海里回映着,真是让人痛彻心扉,恍如一梦。
“让我猜猜你来得这么急,是为了什么?”沈钰痕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清澈,却梭巡不断,像一把四处瞄准的冷枪,用只能让她听清的声音沉沉道:“你是不是好奇,那个青铜盒子怎么在我手里,我明明得到了,又为何送给你?”
平嫣盯着他,那双纯良无害的眸子正含着微微戏弄,像逗猫的棒子,左右摇晃。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陷阱,被猎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自主性。
“你先出去,我有事要谈。”沈钰痕回头,语气温柔,可眼里却黑漆漆的,没什么实质性的笑容,转而又勾唇,徒添魅惑,声音轻而暧昧,“到包间里等我,等会钰痕哥哥给你个惊喜。”
林立雪方才还不情愿,禁不住沈钰痕言语撩拨,脸马上又红透了,应了一声,就羞羞答答的跑出了门。
这样寂静的晨间环境,只有楼下舞厅的音乐缓缓流淌,一个拍子一个拍子的敲在人的身上,让人难以预料接下来的节奏快慢,只能绷紧心神。
“那晚是你拿走了我藏在衣服里的青铜盒子,是吗?”她开门见山,语气有些激动。
沈钰痕倒是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不加否认,很是坦诚的点了点头,自顾转身去倒咖啡,若无其事的询问,“咖啡要加糖吗?”
“你回答我!”平嫣攥紧拳,口吻坚决。
他轻轻笑了下,拿小银匙往杯子里舀了好几勺糖,动作优雅的搅开,端起细瓷托慢悠悠的转身,“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甜品最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情。你每次看见我的表情,好像都不会发自内心的愉悦,总是带着些忧愁疏离,我总是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可不管是为什么,现在且压一压你的愤怒吧。”说着将咖啡递过来。
她一向冷静,可不知为何从一进门起心里就乱火四起,更不想与他玩什么躲猫猫的文字游戏,遂一手扫翻了瓷托,细腻通白的瓷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咖啡醇香在停滞的空气里四处流窜。
“你给我的那个青铜盒子是假的!”
沈钰痕的笑脸也有些裂纹,他眯着眼睛望她,静静等待她的后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盒子是机关高人设置出来的,上有九环锁扣,形同一体,没有技巧难以打开。而你给我的,上面只有七环。”
“那个盒子里面究竟放的是什么机密东西,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择手段?”
他越是不加解释,平嫣就越是气愤难平。
她几乎是无法控制了,想也没想就急声喊出心底的答案,“你是为了蛰伏在南方的革命党,是吗!”
沈钰痕刹时变了脸色,阴翳浓重,双目如枭,一只手恶狠狠的擒上她的脖颈,像发疯的野兽,毫无理智,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沉沉冷冷的扑来,“你别以为我在乎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平嫣难以挣脱,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色紫涨,呼吸欲竭,却还是不肯低头服软,仍旧拿恶狠狠的视线瞪着他,瞪着瞪着,眼睛里却慢慢被水汽弥漫,渗出盈盈滚动的泪花。
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会是沈钰痕。他不再温润如玉,不再善良纯真,像一个刚刚从修罗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正在一分一秒的夺去她的性命。
原来那些一同经历过的生死困境,转瞬即逝,烙不进他的心里。
他根本就冷血无情。
那样的婆娑泪眼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进沈钰痕的心里,撕出一片血肉模糊。
他颤颤巍巍的松开手,失重的平嫣像一块软瘫瘫的面泥,顿时跌落地面,止不住的咳嗽。
沈钰痕强忍五脏六腑间漫出的痛觉,冷冷笑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这样会很快耗尽你在我心里的那几两斤重。”他居高临下的藐视着她,攥紧双拳,话毒如刀,讽刺无常,“我好心给你送去青铜盒子,救你同门性命,是念及你我之间的情分。而现在,你成功的惹怒了我,你在我心里已经一文不值了。”
平嫣捂着胸,阴凄凄的抬头,浸满泪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要烧着了一般,如她此刻淬尽毒火的心。
“情分?难为你还能说出这两个字。沈钰痕,我阅人无数,这次当真是错把鱼目当珍珠,看错了你。”平嫣咬紧牙,自地上艰难的爬起来。
沈钰痕攥成拳的双手在身下动了几动,终究是狠下心来,没伸出手去扶。
“我既已在你心里一文不值,那么沈少爷,从今日起,你我就恩断义绝,斩断缘分。”平嫣眼泪纵横,笑容凄艳,像于幽幽深夜里绽放的曼陀罗,带着决绝绝望。
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钰痕捂住心口,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痛到痉挛扭曲。那影子渐行渐远,如烟如雾,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消散无踪,不留痕迹,永远离开他的视线,他的生命。
他苦苦求来的,到头来却又由他亲手葬送。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子,精神恍惚,轻飘飘的追了几步,踩到几片碎瓷,就让他难以支撑,绊倒在地,裂瓷割上他的手背,有鲜红的,滚烫的液体一股股的流动,慢慢脱离他的身子,就像他心爱的姑娘。
他毫无力气,像无家可归的野狗般,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趴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的躯体都埋进这地下的万丈深渊里,再不见天日。
低低沉沉的呜咽声传来,他狼狈得像个乞丐,孑然一身,这世上没人会怜悯他。
那个在漫天风雨,硝烟乱世里,同他一起熬着,受着,痛着的姑娘,他硬生生的将她丢进了身不由己的抉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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