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惊而起
“……汝儿……我的汝儿……”昏暗之中,只能听见那妇人奄奄一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屋之中甚至带来一丝回响。
妇人双手发狠,死死抓住了盖在身上的破棉被,强忍着疼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将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便,随了许伯父,去吧……”
原本就在床榻之上静躺着的人儿,这会儿便随着梦境,在现实之中也喊出了声音来:“娘!”
许知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能够在这样复杂的情状之下,还不知不觉地睡着的。但显然,她睡得并不好,否则也不会于如此夜半时分,被梦魇纠缠而恍然醒来。“娘”这个字眼,已经离许知汝很遥远了。自从七岁那年,她的母亲在临终之前,将她托付给许宪之后,她已经不再对着谁叫过这个称呼了。
许知汝就在这一小会儿的恍惚之中,突然迷失了自我。
她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这三个亘古远久问题的答案,许知汝只知道前两个。
她,是一个被隐藏身世的前朝公主,是一个过去曾沦落为许府众人笑柄之人,而现在却也是二王爷沈卿墨的王妃……而来处,便是早已不复存在的那座公主府,便是那已经荒凉破败的许府西院……
可她究竟要到哪里去呢,或者说,她的未来要怎么办呢?
但许知汝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下去,就已经听见了平香叩门的问声:“王妃娘娘,您在里边怎么了?”
想来刚才她那一声喊得过大,连在屋外守夜的平香都给惊动了。不过,一夜之间,平香竟然改口不再叫她“小姐”,而是变成了“王妃娘娘”,这却让许知汝有些很不适应起来。
可是,什么王妃,什么娘娘……其实在她眼中,都只不过是一场世人所说的玩笑话罢了。
许知汝心想着,嘴角竟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来了。
但她是不会让平香在外边久等的。要说现在究竟是何时候,许知汝猜想应当是四更天了,她向来心善,又与平香情同姐妹,自然不会为难了平香。
“没有,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许知汝不想麻烦平香,却也不想让平香担心,“那我继续歇着了。”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许知汝没事,但是也不想被人进来打扰。而且,还流露出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王妃”的身份。
平香毕竟跟了许知汝多年,对她家主子的性情还是十分了解的。她虽然有些担心许知汝,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履行着自己应尽的义务罢了。
回了平香的话之后,这时的许知汝才渐渐发现,自己不仅做了噩梦,而且身上还被吓出了许多冷汗。刚才只是从梦境之中脱离出来,因而她尚未察觉。
但现在,她却开始感觉浑身粘腻了,顿时便不舒服起来。不过,她既然已经让平香不必再过问这事,也就懒惫着性子,寻思着再过些时候,早晨起身时再沐个浴什么的好了,免得麻烦。毕竟,现在她还身处在沈卿墨的王府里,本来就是极其敏感的身份,若是稍作比较,她竟然还觉得这里甚至比不上许府方便了。
人,她不认识;东西,也不属于她。只不过是顶着一副虚名在头上,都还不知道白天应该怎么面对这里的人情事物。相较之下,所以才显得原先的生活好像稍稍方便适宜些而已。说到底,这两处地方,她都算是寄人篱下而已啊。
许知汝其实早就没了睡意。
她自幼便是如此,睡眠比不得别人好;自从被许宪许老爷收养之后,她过上了比孩童时更差的生活,就别说歇息不好了,甚至有时候夜里翻来覆去,总是无法成眠,乃至于有时顶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眸,只得在屋里歇着,所以休息更是大少于前了。
可也罢了吧,倘若不是因为许宪那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的收养,她或许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同自己的生身父母一齐驾鹤西去了。对许宪,许知汝不必说恨意有多深,却也不得不带上稍稍的感谢。
不过今日梦到去世已久的母亲,也是许知汝未曾想到的。这么多年来,许知汝做过的噩梦不少,但大多都是以许知愿为首的一群人如何折辱于她的事情,不然就是许宪怎么想着利用她以得到钱权的情形……梦到母亲,还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而梦到当年那临走之时的情状,也就是头一次了……
算了,还是先想想如今这处境,她应当怎么做才好,这才比较实在而且有用。
可是她又还能做什么来?
倘若她还能做什么,那她早就不是如今这副任人宰割的鱼肉模样了。
许知汝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才环顾起四周来。这间屋子,她并没有见到过,也谈不上“曾经”“或许”见过这样的说法。她看不出这是谁的屋子,又或者,这就是沈卿墨府中,随随便便清扫出来的一间本就无人居住的屋子。
不论如何,四周的装潢透露着十分的朴实静雅风格,这一点想必任何人见到了,都不会持有反驳的意见。
许知汝伸出手,轻轻拢了一拢自己因睡觉而略显凌乱的发鬓,心想道:沈卿墨这位名动天下之人,果然也是配得上他的名声的。自己并没有明确表态要接受他,而他也毫无类似于那个王家公子的过分行径,且并没有强迫她。单看这一点,许知汝便要更高看沈卿墨一眼了。
这纷扰世间,许多男人认为女人只是他们的玩物,只是他们的附庸之物。最可悲可笑的是,有些女人竟然也并不反感这样的看法,反而还想着去迎合那些男人,好像女人的价值就只是作为男人生儿育女或是寻欢作乐的工具一般。
虽然说,许知汝的处境总是那般难过,但是她也是个满腹经纶之人,自然心里是有傲骨在的,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