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陌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模糊中有个嗓音清脆的孩童声在耳边叽叽喳喳,像极了是她最小的弟弟南钦。
南钦是南家的宝贝儿子,却因为南庸想让那孩子好吃好穿,寄养在南陌姑母的家里。这次回去,南陌压根没有那孩子的记忆,故而根本没问起过,此刻,烧的迷迷糊糊的,竟也记起不少东西来。
“喂”,路过那少年扎着发髻,用红绳盘了几圈,缀下来几缕,颇有几分喜庆。
他本就是个十二三的少年郎,颊上的棱角不甚分明,看起来有几分圆润。
这少年名唤宿辛,本来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但因为人小模样伶俐,有时候也同老爷的人一起在外办事,今儿随着收租子的人回府。
往常这种僻静荒凉的地儿是没人走的,可宿辛本就是个孩子心性,没想到在这条路遇上了被罚跪的南陌。
这丫头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宿辛之前没见过南陌,他在南陌眼前晃了晃自己略有肉感的手,却不见她没反应。
宿辛仔细看着跪着的少女,她很瘦,年龄不大,五官没有到棱角分明的地步,却因为没有肉,只剩下尖削。少女阖着眼,紧抿着嘴巴。额间细密的水珠,夹杂着风拍在额头上的碎枯叶,让她看起来容颜憔悴。
这女孩儿背很薄,像是一阵风儿都能吹倒。饶是如此,宿辛的同情心也没持续多久。他以为南陌是故意不同他说话,宿辛的好奇心更盛。
“别装死啊,你是哪处的丫头?怎么被罚跪在这里了?”宿辛不依不饶,他不知道南陌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天两夜了。
见南陌还是不应答,宿辛舔了舔嘴角,升起了一丝捉弄之意。
他突然从南陌的侧面跳到身后,出其不意伸手一推。
春风得意的小脸上,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宿辛双眼一闭,却没想到,想象中的破口大骂变成了“咚”地一声闷响。
宿辛惊愕,一瞬间睁眼,看到刚才闭眼跪着的人儿已经倒在地上了。
宿辛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指,头皮发麻地送到嘴边咬了咬,“嘶……”,疼,这不是做梦。
完了,他杀人了。宿辛一颗心跳的厉害,愣了半晌,还是探了一只脚过去,矮下半截身子,伸出一只圆润的手指头,凑到南陌的鼻子下端。
一双手抖了又抖,堪堪才凑对了地方,一眼睁一眼闭的宿辛这才松了口气,人还有气儿,差点吓死他了。
从惊恐中走出来的宿辛惊觉自己摊上了大的麻烦,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南陌从地上扶起来,背在背上。
背上的人几乎冻成了一块冰。
为今之计,只有先回折子轩,让自家少爷先看看。
……
“回姨娘的话,奴婢瞧仔细了,是折子轩的宿辛把人带走了,那丫头当真好运气。”
一个相貌普通的丫头躬身给方氏回话道。屋里点着熏香,方氏早已轻轻打着呵欠。
“姨娘,趁那宿辛还没到折子轩,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拦下来给弄死了?”正在给方氏揉腿的秀敏出言道。
方氏沉吟半晌,美眸里透出点儿精光,本来也没想着拿那死丫头怎么样,不过是给她个教训吃。
老太太那儿有些个眼线,真要把人弄死了,这事倒不好说,没的让老太太心生不满。
“扶我下去歇息吧,那丫头暂且饶她一命。”方式抬手遮鼻,又打了个呵欠。
“姨娘……”秀敏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方氏已经起身,只好将口中没说全乎儿的话尽数咽下,服侍方氏歇下。
秀敏无不恶毒地想着,即便宿辛那无知小童救了南陌又怎样?照样不是得给人赶出来。
她可是记得呢,以前西苑儿那个袖红,就是在折子轩头磕出血来,大少爷也连看都没看一眼,活生生让行刑的人给拉拽走了。
她倒想看看南陌那个贱蹄子有什么本事,让大少爷留下她?
“尔升哥……”宿辛背着人迈进院子,想高声叫又不敢高声,只好四下找尔升。
冷不防的,背后一凉,脚腕子从后面被人踢了一脚,让宿辛差点把背上的南陌给掉下去。
宿辛小嘴一垮,头也没回,“尔升哥,我遇到麻烦了。”
尔升比宿辛整整高一个头,面无表情道:“我看是你要麻烦了,谁准你把这人给带回来的?”
宿辛不服气,把昏过去的南陌放置到树旁,让她的背倚着树,这才腾得站起来。
孩童般脆生生的语气隐隐含着怒气,“肯定是方氏那个蛇蝎妇人,大冬天的,居然罚人跪着,要不是前两日雪消了,怕是这丫头就真死了。”
“这丫头?我看人家比你年纪大。”尔升无奈扶额。
宿辛这才顾忌般低声道:“这事可要告诉少爷?要不尔升哥你去少爷房里偷点儿祛寒的药来,我在膳房里偷偷煮了,再喂与这丫头?”
尔升不可思议地看着宿辛,突然间神色一僵,又即刻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
“好不好嘛,尔升哥。”那个“哥”字的尾音宿辛还没寻思着怎么拉的更长时候,身后清雅如玉的声音便响起了。
“折子轩竟也能养出个贼来?”慢悠悠的调子,竟格外的温润好听,只是尔升和宿辛想到他们家爷的性子,顿觉大事不妙。
宿辛嘴角一抽,反应过来便狗腿地跑过去,“少爷,这天儿怪冷的,您怎么出屋了?”其实他想知道的是您怎么出屋也没个声响。
尔升则恭恭敬敬地侍立于一旁。
景莫淮意味深长地看了宿辛一眼,没回答,宿辛咽了咽口水,自觉地站在景莫淮楠木轮椅的身后。却还不死心,对着尔升挤眉弄眼,示意他开口给昏迷的南陌求情。
景莫淮顺着尔升垂着头的余光落到靠着树睡过去的女子。冬天,树木算不得葳蕤,南陌身上的衣服破了不少地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透着乌青。
眸色微闪,男子的神色有片刻复杂,默了默,道:“把人背进去。”
“啊?”宿辛不可置信地吸了一口略为绵长的气,他以为少爷的下句话会是‘把人扔出去。’
倒是尔升比较理解爷今日这样看似与以往行事不同的做法,毕竟爷一向不喜欠人人情。
几日前的年宴,爷固然拒绝了这丫头的帮忙,此举看似绝情,实则却是给了她生机。不然老爷只会下手的更快,更轮不到这些姨娘刁难,这南陌就会一命呜呼。
南陌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孩童般的模样,围在爷爷身边。而她尊敬可亲的爷爷则仔细给她讲解针灸的穴位。爷爷不让她用人体针灸模型,而是以身试法。南陌初学的时候,好几次都让爷爷的刻意的叫苦不迭,南陌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虽然没有父母的保护,可在爷爷的庇护下,她同样过的很快乐。
场景转换,然后便是冬季,很冷,冷的漫天的凉风都向她呼啸而来。而她就孤零零地走在一条没有边际的荒野上。张着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榻上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少女突然间惊醒,心跳的厉害。
陌生的环境,她来不及细细打量,只是看到算是熟悉的身影,景莫淮?
半步之外,精致楠木轮椅上,这个不良于行的男子神色,不是怜悯,更不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的容颜,在跳跃的烛火之中光影交叠,五官看不分明。
“感觉如何?”景莫淮看着大梦初醒,冷汗淋漓的少女。
南陌没回答,只是怔怔看着他。身下的床铺比之现代的席梦思算不上很舒服,但是此刻竟意外让她觉得想要深陷其中,想要一直睡下去。
男子一手放下端着的白瓷茶盏,扣着盏沿的手骨节分明,优美异常。
见她醒了,道了一声:“冒犯了。”便微屈了掌心轻轻贴在南陌的额头。
小几旁的小炉上温着粥,咕嘟咕嘟,冒着热腾腾的软糯香气。
不知怎的,良久以来,一切都那么不真切,南陌被压抑的情感却在这一刻被释放出来。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开始,断了线般地滑落,她先是低声呜咽,而后干脆以锦被捂了面容,抽噎出声。只是在厚重的锦被的遮掩之下,听不太清晰。
“怎么就这么倔呢。”男子叹息了一声,像是责备,又像是无可奈何。他的手抚上锦被下蜷缩成的一团的人,轻轻拍着,像是宽慰般。
雕花门外,宿辛缩了缩脖子,“那丫头怎么了?”
尔升摇了摇头。
“她不会觉得我们家少爷轻薄她了吧?”宿辛大胆猜测。
尔升见他实在闲不住,“你去侯氏那儿一趟,告诉一声,她们苑的丫头在大少爷这儿。”
宿辛腹诽,怎么刚回来,这等跑腿的差事就沦落到他头上。不满归不满,他还是没胆子跟尔升叫板。
这厢,常姑把宿辛传的话转告给了侯氏。
侯氏若有所思,觉得大少爷也不至于在这一时就想通了,思索过后又转而喜上眉梢。
在她看来,景莫淮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是不可能对南陌有什么想法,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向自己示好。
如今的景府,方氏一人独大,可惜她只有两个不值钱的女儿傍身,若是大少爷肯站在她这边,那日后她自己的儿子出生,此番的局面必定会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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