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城一间普通的客栈。
“荣梵姑娘。”
尔升一手插进门扇的缝隙,面上冷意盎然,对上尔升刀子一般锋利的神色。
女子却似见怪不怪般,美目流转,“还不下去?怎么,打算看着我同你家爷调情吗?”
她的尾音压的极其甜腻,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尔升的脸庞,尔升却似跳脚般关了门。
女子低低一笑,合拢和闸门,旋身间却正了神色,檀口微启,“公子”。
她吐气如兰,纤细的腰肢堪堪不盈一握,莲步轻移,连容颜都带了几分魅惑。
屋子中央,金丝楠木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矜贵的男子,眉宇清贵。
在荣梵的记忆里里,公子鲜少有锋利的神情,可这清淡里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荣梵提着华美的裙摆旋了半圈,忽的牵起笑意,那样的笑意太干净,她还拿捏得不是很好,难得的却有几分青涩。
她的手剔透莹白,屈膝仔细添了茶。
明明做着下人小厮的活计,眼底却有着得偿所愿的神情,香气四溢的茶水不足茶盏七分,便一圈圈溢开。
她双手捧了茶盏,却又蹙眉换到一只手上。
“从帝都至鹄城,迢迢千里,公子,便让荣梵来为你宽衣。”女子嗓音软媚,言语露骨,手上的动作更是大胆。
与大胆行径之相反的是她的瞳孔,很清,清的看不出像冬日里的月色,空茫得惑人。京都里但凡有幸见过她的人,都为之而沉醉。
她因为空灵高洁的气质,被文人墨客赠予“梵音姬”之称,甚至有人愿以千金换梵音姬一笑。传言不假,可这传言里,却从不包括眼前的这个男子。
一介孤女,在声色犬马的帝都有了那样声名鼎盛,究竟是幸与不幸?
可那个在帝京人眼里高高在上,宛若九天神女存在的女子在这小小的鹄城客栈里,竟纯粹地展颜一笑。
杯口被一只莹白剔透的手捧至男子的唇前,荣梵低低叹息一声,皑如白雪般料峭的下颌抬高几分。
“公子。”她试探着。
举着茶盏的手,丰润纤柔,仍旧执著。另一只则顺着男子的下颌线向下跌去,她灵巧的指节向下滑,在男子精致的锁骨处打着圈儿,漂亮的令她也不由生羡。
下一刻,却被人截在领口,那只手却偏偏带了冷冽的,强硬的狠劲儿。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自己僭越了。
外面的烟花在寂冷的夜空里炸开,荣梵唇角终于有了讥诮,“公子,难不成您以为,月上妖是个什么干净的地方?荣梵又是个什么干净的东西?”
言语的风韵一层层剥离开来,才终于透出些清淡来。
景莫淮抬眼,音色同玉质般清冷,“你在怪我?”
荣梵几乎在那双黑白辉映的眸子里垂下头去,她可以让千万人为她痴狂,千金一掷。可是这个人……
“荣梵怎敢生怨?”她的神色里落寞一线,仅仅存留了一瞬,很快,便波光流转地移开。
既然跟了公子,纵然千般好,纵然万般不好,都是她的命。
“这条路,是荣梵自己选的,甜也好,苦也罢,荣梵都甘之如饴。”
她起身,放下茶盏,低回婉转地唱“半裳曲”。
指尖蘸了茶水,她纵掌掩住半面,一手沿着神庭,眉骨,耳翼,鼻稍,晕染开来。
一张脸,半面秾丽艳绝,半面清丽韵致。
她唱,“侬半妆”,从眉宇到身段无不上乘,她唱,“袅袅佳人兮”,柔情似水地目光便仿佛有实质性般落在景莫淮的身上。
一曲唱罢舞毕,荣梵背过身去,衣裳自颈间褪下,雾气茶香袅袅娜娜,朦胧绰约的撩人心醉。
“此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能再见,公子,可会记挂荣梵吗?”
……
女子的泪水很快从眼里跌落,她努力地不让身子颤栗起来。
哑着嗓子,再问:“会记挂吗?”
……
“会吗?”
最后一声,已经细弱蚊蝇,低不可见。
没有答案。
“不用如此,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轮椅上的男子抬掌,纯黑色的披风凌空飞起,在空中盘旋了半圈,盈盈盖在她的肩头,荣梵抓住披风的系带,几乎早被这样的温柔给溺死在逼仄的处境里。
她自嘲,从来都不是荣梵作贱自己,而是公子瞧不上罢了。她的身体是她最大的筹码,惹得京都那些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一掷千金。
那些人看着她的眼里,从来都不是对着一个人,而是对一件天价玩物的勃然兴致。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定是趋之若鹜。
可,即使在这个人面前,做到这个地步,男子眼里也毫无情欲可言。
“爷,荣梵姑娘这就走了?”尔升进门,打了个战栗,硬着头皮问道。
“你也觉得我太过无情么?”
“爷有爷的思量,尔升不敢置喙。”尔升垂头,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当知道动了情,在云谲波诡的京都意味着什么。给了她虚无缥缈的希望,只会让她在那样的境地下更加举步维艰。倒不如在孤注一掷的时候,粉碎她的梦,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飒飒冷风吹拂下,荣梵紧了紧黑色的披风,回身深深看了那客栈,披风下的手攥着个古朴温润的玉佩来。
“阿荣偷了您的东西,远在鹄城,您是不是会多牵挂我一些?”
“哪怕只是一些……”静谧的夜色里,徒留低低的叹息。
烛火的幽光里,明灭不定,轮椅上的男子自荣梵留下的一指宽、蜜蜡封就的竹节上取出一段云母笺。
食指的指节蘸过盏中茶水滑过,其上篆字赫然写着,“钦天监卜,贪狼再世,襄远侯之子离奇失踪,太子商钺西山狩猎重伤,左相保荐大将军凤景玉之义子左将军一职,遭陛下痛斥……”
“倒也是寻常事。”景莫淮夹起那页云母笺,烛火烟气袅袅,顷刻间焚灭了。
早间,景莫淮派尔升过来,今日的上元节,他约她于鹄城的祁月湖畔一见。
南陌下意识拒绝,尔升却说这是他们的赌注,恐怕不便反悔吧?对着那个把他家爷的话当圣旨的冷面的侍从,南陌只有无语。
尔升却道:“酉时你尽管出府,爷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她穿了最普通不过的月白色的斜襟便服,用水净了面,绾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用荆钗盘起来。
临出府的时候,看到程英在外苑旌移厅里给新人训话,几个丫头怯生生的站成整整齐齐的几排。想来自己醒来之时,因为昏迷几天,却是错过了这一段恩威并施的教育。
景莫淮说打点好,竟然真的是打点好了。
门口的守卫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只是她低头过府门的时候,隐约觉得身后又一道视线如影随形,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见程英背对着她教导新来的丫头,而那群丫头皆都规规矩矩的低头不语。南陌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草木皆兵。
祁月湖在鹄城偏北,途经鹄城主街,她一路行去,问了好多人,这才保证没有迷路。走到鹄城主街向西北方位的转口时,南陌忽的屏住呼吸。
她的脚刚踏入这条巷子,便发现其中的不对来,这里静谧的与上元节的一切都不相符合。细看,暗处,竟有一大群黑衣人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团团围住。
看见那群人手中的刀剑出鞘,南陌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毕竟如果现在就离开,难免被这些黑衣人发现,如果不走,等他们办完事也一定会发现自己。
看到转角处的麻袋堆积,南陌尽量保持自己不发出一点儿声响,悄无声息将自己移了进去。暗道这群黑衣人若是办完了事情,即刻离开,也未必会注意这里。
透过几层麻袋与墙根相合地方的间隙,南陌看着眼前的这场围截,只是这群人,和这个弱质书生很明显不是一个段位的。
一伙黑衣人将包围圈不断缩小,南陌凝神,却见那书生手伸进包袱,神色郑重,看来是有暗器防身。
果不其然,那群黑衣人神色亦是一凛。
只见那书生自包袱里飞快摸出个东西来,那些黑衣人早有防备,齐齐后退半步,以手掩面。
那书生却吞了吞口水,双手捧着那东西,“好汉饶命,我这身上的二两银子权且充做好汉的吃茶钱,好汉若是不信,我这包袱行礼也可让好汉随意查看。”
南陌:“……”
“你……”为首的黑衣人没有想到这书生如此软骨头,竟连挣扎一番也没有,“我当承安王寻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不过是个缩头乌龟,我家主子还为你这样的懦弱之辈费心,着实可笑。”
承安王?这几日南陌从书上对皇室宗亲多有了解,承安王乃当今皇帝的异姓兄弟。当年也是因为这位王爷助当今天子即位,可谓是居功至伟。
承安王又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自当今天子将其封了异姓王后,便一心做个闲散王爷,不理朝政,不碰兵戎。
但皇帝怎能留人口实,特赐承安王五万黑骁军,连同免死金牌一块。这位异姓王倒是拈得轻重,虽收下这些人,却丝毫不曾亲近,只让三五出身贫寒的副将掌管军队,大晟的皇帝自是满意。
人人都道那承安王品性高洁,可是南陌却觉得那承安王并非如世人长相一般。选用人才若是出身贫寒,也就并非世卿世禄,无与达官贵人相勾结,自然后来用的时候,就会更加顺畅。
那书生见状不妙,更是两股战战,大喊一声,“小哥,救命。”他抱头就地一蹲,临蹲下前向南陌的方向伸出了手。
“出来。”黑衣人面色一厉,随手一个铁镖凌空而去。
南陌堪堪避开,那麻袋被划破直直扎进墙缝中。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那铁镖穿破的就是她的脖子了。
该死的,这书生看似无用,这招祸水东引倒用的极妙。
“这个,诸位大哥,我就是路过……”南陌硬着头皮,从麻袋堆后面走了出来。
“还敢狡辩”,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自是将他们认作为一伙的,长剑在手腕略一翻转,便欺身而上。
冷萧的风,夹杂着刀光向南陌所立着的地方贯去,南陌偏过身形,“来真的。”
她和爷爷学的那些拳脚功夫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强身健体,哪比得上这些长年在刀尖上打滚的人。
眼见黑衣男子,剑花在夜空中一个挽破,虚招一晃,明攻肋下,实则向她心脉刺去。
南陌躲避不及,眼见要挨上一剑,那书生倒也不是个毫无义气之辈,高喊一声,“歹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轻薄良家女子,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随着书生的义愤填膺一声高叫,主街的人果然耳闻此处有好戏可看,便三三两两赶往巷内。趁那黑衣人一晃神,南陌拔下头上的荆钗,顷刻间,青丝飞扬。
她秀气的脸庞神色坚毅,用足了十分气力,扎向为首男子握剑的食指桡侧凹陷处。
这是三间穴,那男子只觉手掌一麻,正要通过手腕运力,南陌却倏然一笑,左手沿着男子右臂一侧而上,握住手臂在下廉穴重重按下。
只觉得整只手臂都疼痛难忍,一个松力,那掌中的长剑竟已易主。
南陌扔了手中荆钗,剑换成右手掌控只是一刹间,没有丝毫犹豫,便直刺男子神封膻中二穴,她力道不足,穴位却拿捏得十分准确,为首的黑衣男子当即气血翻涌,差点站立不稳。
南陌袖口拇指般大小沉香木掉落,精致的璎珞穗子在月色下散发着幽蓝色的光,那黑衣人见此竟是心神一震,“木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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