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回家

海市临海，虽已开春，但到夜里仍旧冷得很。

街上的落叶被风卷着打了个转儿，然后又轻飘飘的落下。

江晚意裹紧了自己的风衣跟在陆铭生身侧两步左右的位置，低头往前走，她走得慢，却不专心，走不了几步，总会踢到什么东西，发出点声响来。

没一会儿，陆铭生停下脚步。

江晚意没跟上节奏，一头撞了上去。

啊！

鼻梁上传来一阵痛感，她一把捏住鼻子，刚憋回去没多久的眼泪重新飚了出来，她懊恼的抬头看着他。

陆铭生一怔，显然也没想到她会撞上来，但还是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下：“抱歉。”

“……”

江晚意觉得，她可能会错了老天的意。

陆铭生可能不是来帮她的，只是来看她几时挂的。

他们才认识不到48小时，见了两次面，却都那么巧，每次都给她带来了磨难。

陆铭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指着正前方，那条幽深黑暗的道路，语气有些凝重的问：“你住这里面？”

这条路是十年前修的老路了，虽还不至于年久失修，但两旁的路灯，能亮的已经没几个了。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最近的位置，两米开外就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像极了一只张着大嘴的深渊巨兽，看得人心发慌。

以往江晚意每次回家的时候，走这段路都是打开手电筒，一鼓作气的冲过去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条路年久失修，可是这里房租便宜，没有物管费，又距离市中心很近，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了。

她咬着嘴唇，冲陆铭生点头。

陆铭生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松了松手腕上的绑带，沉声道：“你跟在我身后。”

他从警多年，出过太多的现场，见过太多的事故，越是冷僻黑暗的地方，越是容易出事情。

谨慎，是他的职业习惯。

这条路很长，头顶的路灯时亮时不亮，即使亮了也是偶尔闪一下，很快就又重归黑暗。

江晚意听着声音判断陆铭生的位置。

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离他太远。

“江小姐。”黑暗中传来陆铭生的声音。

“我在。”

“你都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吗？”

江晚意顿了顿，“职责所在。”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江晚意明显看到前面的身型微微顿了顿，随即黑暗中响起他的嗤笑声：“江小姐，你刚才抓着我哭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牙尖嘴利。”

“……”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晚意挑眉，不置可否。

没走多久，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二人面前多了一栋六层楼的老式建筑。

海市这些年飞速发展，老破小旧楼基本已经被取缔了，这种20年前建造的，连电梯都没装的楼，别说是在这还算得上是城中区的地方，就算城郊也是少见的。

陆铭生有些诧异，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多问。

一路把江晚意送到楼下的铁闸门处，他才停下了脚步。

老楼没有所谓的大门，只有一道铁闸门锁住楼道的位置，江晚意默默开门，眼角余光却不停往他的方向扫。

这人怎么还不走？

锁都开了。

江晚意抓着铁门，有些犹豫：“陆中队？要不，上去坐坐？”

话才刚出口，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变了味。

可还不等她反悔，陆铭生就点了点头：“好。”

“……”

得。

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晚意家住六楼，她走在前面领路，陆铭生不声不响的跟在后面，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每栋楼的布局和门牌号上。

短短几分钟，这栋楼的一个建筑模型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构成。

人员复杂，流动性大。

江晚意打开门，侧过身子请他进来。

陆铭生也没跟她客气，屋子不大，小小的两居室，看着倒是温馨得很，客厅和卧室连接在一起，北阳台贯穿客厅和卧室，厨房靠着入户门，收拾的干干净净，正对面的卫生间开着门，洗脸台略显凌乱，上面散落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他扫了两眼，心中有了结论：“江小姐，一个人住？”

江晚意：“嗯。”

陆铭生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阳台，阳台上的防盗窗已经生锈了，上面的锈屑用手一拨弄就能掉下来，边角处的位置更是因为常年积雨的原因，已经彻底断开。

这种老式楼房，他见过一些，大部分是没有消防逃生通道的，排水管都在屋外固定，设计本身存在缺陷，后期又因为加装了不少的空调外机，增加了可攀爬的面积。

尽管这些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以内，但年底开会的时候，他也听同行们说过，老式楼发生盗窃的概率远远大于新房。

他沉着脸，“江小姐。”

无人应答。

他这才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在厨房里忙碌的江晚意。

她原本披散的头发此刻被悉数扎在脑后，身上穿着姜黄色的围裙，屋内暖色调的光打在她身上，和周围的布置融为一体。

陆铭生看着，有一瞬间的失神。

“江小姐。”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江晚意飞快的转头，看到陆铭生的时候她才稍微平静了一下：“怎么了？”

陆铭生看了眼她身后，是翻滚着的开水。

只看了一眼他就移开目光：“你家有铁丝吗？”

“啊？”

“铁丝。”

“……好像有，我找找。”

***

十分钟后，江晚意将铁丝递给陆铭生又重新回了厨房，今天在现场忙了一天，她就吃了一顿饭，这会儿已经快一点了，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动作麻溜的将面条从锅里捞出来，想了想，又从橱柜里拿了个碗，撒上葱花和香油后端出厨房。

正好看到陆铭生整个人蹲在阳台上，铁丝散落在地上，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她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陆中队？”

陆铭生应声回头。

江晚意扬了扬手里的面：“吃点宵夜吗？”

虽然每次遇到陆铭生的情况都奇奇怪怪的，但毕竟他帮了她，知恩图报她还是会的。

江晚意家的餐桌不大，拢共就一平方米，平日里她一个人吃饭，倒也没有觉得怎么，但如今多了个人，还是个身体健硕的男人，一下子就感觉地方拥挤起来了。

她骨架小，倒还好，陆铭生右手有半个手肘都支棱在外面，左手更是干脆放在桌下。

陆铭生坐得板正，吃饭的速度很快，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整个过程军事化得有点离谱。

江晚意才吃了没两口，他就已经见底了。

江晚意才吃一半，他就已经放筷子了。

“江小姐。”

“啊？”

江晚意觉得，今天这一整天，自己要被‘江小姐’这三个字给整疯了，她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接着进食，还是应该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她茫然的看着陆铭生，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惊慌。

陆铭生一怔，下意识的放柔了语气：“你家阳台的防盗网已经腐朽了，我用铁丝给你加固了一下，但最好还是换一个。”

“好。”

“你人住顶楼，没有遮挡物，开关门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好。”

“还有……”陆铭生看着她，缓缓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打给我。”

“……好。”

江晚意一脸茫然的接过名片，上面还带着陆铭生的温度，名片最底下是一条蓝色的线，表明是警局专用。

陆铭生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交代完之后，他就离开了。

江晚意收拾好厨具后，往楼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陆铭生远去的背影，他身姿修长，在地上拖出好几个影子来。

他走得很快，一板一眼都是严格训练后的成果，江晚意一路目送他远去。

可突然，陆铭生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

也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江晚意却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几乎死下意识的就躲在了窗帘后面。

等她再抬头望去，陆铭生已经走远了。

回过神来后，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明明这个距离，他也看不到自己，再说了，她在自己家。

有什么好心虚的……

临睡觉之前，她将陆铭生的名片随意放到了一旁的笔记本里。

但没过几分钟，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重新拿出那张名片，仔仔细细的将上面的信息看了一遍，然后将拿过了书桌旁那张全家福，将名片夹在了全家福的后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满意足的去睡觉。

***

陆铭生刚回特种大队，就被好兄弟温采给逮了个正着。

他一把搂住陆铭生的脖子将他拖了进来：“老实交代，你干嘛去了！”

陆铭生言简意赅：“工作。”

温采翻了个白眼：“你拉倒吧你，你十二点就已经下班了。”

他说着，还把自己的手表往他面前递了递：“你自己看看，现在都一点多了。”

陆铭生没理他，自顾自的换下警服，穿上自己的休闲套装，合上更衣室的门就要往外走。

温采立马拦住他：“今天你生日，你妈说了，不管我是用偷的骗的绑的，总之得把你绑回家。”

“她给你做了长寿面。”

陆铭生和温采是从小穿一个裤裆长大的好兄弟，两人都是根正苗红的红三代，再加上两家住得近，来往得也勤，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今天，是陆铭生28岁的生日。

陆铭生是陆家独子，从小被宠，每年生日都是一群人的狂欢。

往年他都随他们闹腾了，可今年……

他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喜欢安静，还是怎么，不想过这种隆重的生日了。

陆铭生：“我家里是不是很多人？”

温采：“你妈妈的排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恨不得欢天喜地放鞭炮，让所有人来给你庆生了！”

一提到这个，陆铭生就觉得脑袋疼。

“我今晚去你家睡。”

说完都不等温采答应，他就已经坐进了温采的车里，还坐的是主驾驶。

温采先是无所谓的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去我家！”

“不行，你妈要知道我带你逃生日宴，她一准把我的皮都给扒了给你家做鞋垫！”

这倒也是实话，谁让陆铭生有个对他格外上心的妈。

陆铭生见温采一副死不放不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下车。

温采：“干嘛？”

陆铭生脱掉自己的外套，活动了下手腕，面不红心不跳：“比划一下？”

温采：“？？？你认真的？”

陆铭生回回队内考核都是第一，跟他比试？

嫌命长？

见他不答话，温采又道：“你这是恃强凌弱！”

陆铭生：“是的。”

“威逼利诱！”

“没错。”

“你过分！”

“你帮不帮？”

温采咬着后牙槽：“帮！”

温陆两家同在一个大院，隔得不远，为了避免被抓包，没走正门，走得侧门，隔得远远地，就能看到陆铭生家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

陆铭生一时无语。

他今年28岁。

不是8岁。

什么时候他的老母亲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温采跟在他后头，跟做贼似的一溜烟溜上楼，等到回家的时候，他却突然想起个事儿：“不对啊，你不回家，该不是想让我给你做长寿面吧？”

陆铭生闻言，微微一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江晚意端给他的那碗清水面。

海市临海，本地人口味偏淡，少放调料，但是江晚意不是本地人，他看到她那碗里红油辣椒飘了整碗，吃起来的时候慢条斯理的，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辣到。

回过神来后，他微微一笑：“我吃过了。”

“吃过了？”温采一脸纳闷：“你去哪儿吃的？”

陆铭生没管他，自顾自的进屋。

这么看来，这个生日，似乎也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