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不易

好在王薇并不是一个那么八卦的人，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很快就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温采让她们帮忙统计，其实已经有很多人在做这份工作了，奈何这里的数量太多了，别的工作技术含量又比较高，不方便让外面的人动手，所以统计是最好的安排。

但轮到张猛这里，他却有点犯难，毕竟是两个女孩子，无论是统计动物制品也好，还是统计尸体也好，多少都有点过于血腥了。

他把两人带到指定位置的时候，一直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薇礼节性的等了他两分钟，然后直接接管了，她干脆利落的带好白手套，顺带着还给了江晚意一双。

“你去哪边？”

江晚意看了一下两边几乎垒得差不多的“山丘”，敛下眼皮：“我都可以。”

王薇点头：“那边的尸体你去统计下，这边的交给我。”

江晚意没有意义，拿着东西就走了，王薇也不拖沓，两人十分默契的开展工作。

两分钟后，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张猛一个人。

他看了看江晚意，又看了看王薇，最后叹了口气，“现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事业心强。”

说完，他也摇头晃脑的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海市是个平均温度不低的城市，尽管已经入秋，但也有个二十多度，所以虽然上面的尸体还算新鲜，但是也已经隐隐开始腐烂了。

她一开始的时候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才走过去的，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被眼前的惨况给震惊到了。

这些动物，一眼望过去，没有一只的尸体是完整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甚至有的连眼睛和鼻子都找齐全。

她大概辨认了一下，这里有穿山甲，丹顶鹤，白犀牛，还有一些她根本认不出来的动物，这些大多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捕猎是违法的。

它们大多都已经腐烂了，上面弯弯曲曲的爬着一大堆的蛆虫，白花花的一大片。

江晚意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和别的工作人员一起，将尸体一个个的从上面搬下来，拍照，记录，量尺寸，存档……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手里的相机这么重过。

和她一起的，是个女警，看上去年纪不大，和她差不多，应该是刚入职不久的，看到这个场景，她的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该死的，这群杀千刀的！”

“等把他们逮住，枪毙他们一百回都不够！”

江晚意心里也不好受，她默默点头，“希望能抓住。”

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祈愿。

上层的尸体，还算好处理，但从中间层开始，情况就急转直下了，由于死去的时间太久，皮毛都已经腐烂沾粘在了一起，用力一扒拉，就连皮带肉的一块儿给撕开了。

江晚意自认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不错，可看到这种情况，她也还是忍不住的觉得一阵恶心。

尸臭味混合着血腥味，夹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

她的眼泪立马就被熏出来了，条件反射一般，她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扶着一颗树开始大口吐了起来。

难受。

非常的难受。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感官冲击上的难受，还混杂着对生命的怜悯，对人性的愤怒。

生而为人，她甚至觉得抱歉，为这些动物觉得抱歉。

她一边吐着，一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温和而宽大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

江晚意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回头看，头却先一步被人给固定住。

随即，她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是我，没事。”

陆铭生。

是陆铭生。

江晚意的心突然放进了肚子里，她吐掉口中的残留物，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身泥泞的陆铭生。

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原本青绿色的迷彩服上全是泥泞，只有手里的那瓶矿泉水是干净的。

他将矿泉水递给江晚意，江晚意也没推辞，接过来漱了下口。

陆铭生垂眸看她，她脸色潮红，泪水还没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她急切的漱了下口，拿着相机就要回到岗位上去。

陆铭生拦住她：“休息一下。”

江晚意皱眉，缓缓摇头：“不了。”

明明那么小个人，手腕细得他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握住，站在那里瘦得橡根竹竿，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整个人给刮跑，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却异常的坚定，眼睛里似乎像是坠满了星星。

陆铭生定定的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好，那你加油。”

江晚意也回头看他，“你也是，陆中队。”

两人短暂的打了个照面后，又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吐过之后，江晚意反而更精神了，原本觉得有些不能忍受的味道在这个时候也变得好闻了许多。

她想，或许是习惯了。

这堆尸体很多，她和女警配合着，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才有那么点儿空休息一下。

工作的时候，精神紧绷还不觉得，一旦松懈下来，她就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酸软的，尤其是她的两只手臂，就跟灌了铅一样，有些抬不起来。

王薇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两人找了棵树，相依偎着靠在一起。

王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然后就说：“照片你应该都有留存把？”

江晚意点头。

王薇这才安心的点头，“你等会儿回去，辛苦加班下，选一些照片出来，我们可能得联合警方发一些环保意识的宣传。”

听着这话，江晚意有些沉默，她微微皱着眉头，表情凝重。

一直没有等到回复的王薇，侧过头去，刚好将她这副表情看在眼里，于是就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薇姐。”江晚意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到底下，一脸慎重的说：“我们发的那些新闻稿，真的会有人看吗？”

“我从进协会就有这个疑问了，现在是信息时代，消息过滤得太快了，很多都已经在做短视频，我们还停留在纸质时代，就算别人偶尔刷到了，也只会一览而过。”

“根本不会在意我们究竟在说什么的。”

王薇闻言，沉吟了一下，皱着眉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可如果投放视频的话，比新闻稿的成本来得大太多，我们协会说到底还是公益性组织，就算有编制，也只是挂靠，没有固定拨款，承担不起几次这样的成本。”

这倒是个现实。

江晚意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相视一眼，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临近下班的时候，江晚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一旁等陆铭生，所有人都在忙，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

只有王薇离开的时候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之后，王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场很忙，早在天刚黑的时候，现场就搭好了电线，所以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里还是灯火通明。

她很轻易的，就在一群人里面，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陆铭生，尽管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都是一样的，可她就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身上的泥泞已经干了，粘在衣服上，一块又一块，看着很狼狈，就连脸上都是灰头土脸的，可他那双眼睛却格外的笃定，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现场的事宜。

江晚意在不远处看他，偶尔他会和温采交换意见，偶尔又会跟张猛交代两句，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坐在那里和温采对着各种各样的数据。

电灯的瓦数不算大，暖光缓缓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他们本来就在发光一样。

江晚意看了两眼，然后没忍住举起相机来，调整好角度和参数，对着他们俩拍了一张。

拍完后，她看了一眼成片，照片里的两人，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又重新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陆铭生一个人。

“陆铭生！”

“看我！”

陆铭生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抬头，就在这一瞬间，江晚意飞快按下快门，将他定格在自己的相机里。

和刚才的不一样，照片里的陆铭生，尽管还是狼狈的，但眼里却荡着温柔。

和他周身萧瑟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温柔。

江晚意满意的对着照片勾了勾唇角。

陆铭生则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自然没有逃过温采的眼睛，他碰了碰陆铭生的胳膊：“你就打算让她这么等着？”

陆铭生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还不下班？”

陆铭生原本要翻页的手指，无意识的在纸张上摩擦了两下，然后才疲惫的叹了口气：“她会理解的。”

温采啧啧两声，感叹道：“你也知道，我们做警察的不容易，做警察家属的更不容易。”

“这儿有我呢，出不了什么岔子，这也不是离了你陆铭生就转不了了！”

陆铭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抬头：“就你啰嗦，我看你是工作量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