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下第一楼

厢房死寂，肃冷无光。

尹珏城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十三岁之时，就已经有蛊医说过这件事，我知道。”

云初然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她本以为这人身上的蛊虽然难解，但解了也就罢了，痛虽痛，但总不妨害性命，可今日细细把脉，云初然才发现，这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蛊虫，剧毒，”难怪蛊虫会躁动，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养蛊池啊！云初然咂舌，“你这是去刺杀了谁，惹来这么大祸端？”

尹珏城动作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兴许是个大人物吧。”

云初然语重心长地摇头，用一片医者父母心叹息，道：“可见杀手实在是个高危职业，找个机会还是退休吧。”

尹珏城：“……”

“不过你放心，”话题一变，云初然又将刚才的事情捡起来道，“只要你帮我找到他们，我当尽全力保住你的生命，别说三年，三十年都可以！”

云初然信誓旦旦，仿若已经看到了未来三十年的光景，尹珏城心下哭笑不得，面上却无异样，只是问道：“你要找谁？”

云初然慎重道：“我的父母。”

尹珏城心下一惊，“云大人和云夫人？他们不在南疆？”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是云府出了什么事？

“不在！”云初然神色越厉，脸色越紧，黑暗中，那双眼睛里仿佛燃起了熊熊怒火，她咬了下唇瓣，声音忽地失控，“爹和娘……失踪了，就在我离开家不到三天，竟然有人血洗云府！他们生死未卜！”

“三天，才三天！”云初然倏地站了起来，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臂，居高临下地逼近了他，目光灼灼，“告诉我，是不是严淑惠买我命，要你来杀我的？”

尹珏城被这消息惊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心悸，“这消息属实？”

云初然蓦地激动起来，“我没有道理骗你！告诉我，是谁要买我的命？”

他的确派人去南疆了，但也是才出发不久，根本就不知道南疆的事。可若是现在承认自己的身份，怕是云初然必然笃定云府是将军府所灭。

尹珏城并非迟疑之人，知道这个误会迟早有解开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现在，云初然太激动了，不会听信他的解释。

他凝视着云初然泛红的眼，慢慢抬起手，本能地在她肩膀上拍着，“我不是去杀你，我是去取回那把古琴……那是一个母亲留给他儿子的最后一样东西，他只是想夺回焦尾。”

云初然微愣，“你说的是，少将军尹珏城？”

“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说着自己的故事，尹珏城总觉得有些怪异，“继夫人如今是将军府的主母，亲事若成，这古琴必然会落到严淑惠的手中，他只是想夺回母亲的遗物，并不曾想过伤害你的性命。”

“……他不是个绝对善良的人，但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你。”

“当有人告诉他，或许那场赐婚属于你和他之时，你不知道，他高兴得彻夜难眠，可他面貌丑陋，人人都害怕他、嫌恶他……又怕自己吓到你，所以不敢出现。”

他说完这些话，房间整个都沉静了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云初然。

云初然表情十分精彩，她本该保持愤怒，但不知为何越听下去，越觉得一阵肉麻，还觉得这个少将军有些许的可怜。

陈馨儿的话再度在脑海中回荡，云初然的手陡然一下子松开了，下意识搓了下手臂，莫名的，甚至有些生气。

“面都没见过，高兴个屁，再说那古琴我都已经送回将军府了，没准现在正在继夫人手中抚着呢！你有心思帮别人传情话，不如赶紧去天下第一楼下单子！”

不，他已经偷偷将焦尾换回来了。

尹珏城有些心累，他都示意得这么明显了，怎么这个姑娘在别的地方聪明得要死，偏偏面对他就变笨了许多？

“两条命换一条命，我也算不亏。”

如此自我安慰着，尹珏城起身，撑着窗户作势就要跳出去，却被云初然扯住衣带，抬着一条腿姿势尴尬地僵在窗户上，险些劈叉。

“玄衣！你跳窗还上瘾了是吗？你跟人成亲的时候莫非也走窗？门在那儿呢，你没瞧见啊？你是杀手又不是扒手。”云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仍旧怒气难平。

尹珏城无语回头，默默看了她一眼，抬脚重重地在茶几上一踏，旋即翻身入夜，消失不见。

云初然瞪着那茶几上的脚印，胸口剧烈起伏，有本事你下次再幼稚点？！

两日后，风和日丽，天清如洗。

厢房庭院的大门洞开，傍晚，兰新端来晚膳用了，片刻后，便见樱儿从外面走来，倨傲地抬着下巴，“云小姐，我家小姐在门口等着小姐了，您可快着点，别叫我家小姐多等。”

“急什么？”兰新瞪她一眼，“没看见我家小姐在用膳？”

她才不信门口真有人等着呢，她们这会早去，没准还得在门口尴尬地站上大半个时辰也未可知。那起子喜欢在背地里使些小手段的人，什么下作手法干不出来？

而事实果然也如她们所想，门口的确没有人，也没有马车。

樱儿有些着急，这差事若是办砸了，回头怕是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不由催促道：“入宫面见皇后这样的大事，当然不能懈怠，没门没户的人可还要检查一番才能进入内宫呢！再说宫里也有吃的，何必争这一两口，谁还能短了姑娘不成？”

“那也轮不到我，赏花灯呢，谁敢放着胆子吃东西？”云初然慢悠悠地夹起一块小菜，抬眼看了看她，“你要是着急，自己先去呗。”

“我……”樱儿语塞，气得跺脚。

那两人相视一笑，也不管她，只当没有存在这个人，慢条斯理地用着膳食，等吃饱喝足了，这才慢慢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那“后来居上”的白纤纤脸色比天边黯淡的铅云还要难看，手中提着的漂亮花灯都未必能够点燃她眼中的光芒。

像是要吃人似的。

“噢哟，姐姐久等，妹妹来迟了。”云初然含笑扫了眼那花灯，心中略略一沉。

该不会入宴的人都要准备一盏花灯吧？

白纤纤狠狠瞪了眼颤抖的樱儿，强笑道：“不迟，刚好，只是姑母要先进去陪侍皇后，已经先走了，妹妹快随我去吧。”

云初然笑意更盛，“多谢姐姐关照。”

角落里，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蟹青色的垂幔被人轻轻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