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小寒。
下了小半个月的雪终于是停了,连带着阳光蓝天白云,融化了屋檐下的冰霜。
近来王都外的古寺香火繁盛,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风灼也跟着凑热闹,带着一只小鬼在里面溜达。
“主子啊,这寺庙里香火这么旺盛,功德想必也不少,咱们,就不要进去了吧?”千金苦着脸走在风灼身边,撑着鬼界特有的油纸伞。
他贪财,更怕死,鬼佛向来是相对的,他是在不想在秃驴的地盘上游荡。
风灼披着狐裘,随手折了枝梅花,徐徐说道:“你怕什么,你主子一个能现行的不怕,你一个别个儿看不见的反倒是吓破了胆,回鬼界之后,别说你跟着主子出来混,丢人。”
她扯着千金径直进了寺庙,瞧见了不少贵妇小姐,却没瞧见千金那担心的盛大功德。
一丝一缕,都没有。
敛去眼中疑惑,她皱眉往禅房走。
“施主可是有什么事?”小沙弥双手合十,拦住了她的去路。
“听说你们这儿香火旺盛,许了愿的人都心想事成了,小和尚,你们这儿是佛祖亲自降临了不成?”风灼俯身,手中梅花散发出浓烈的香味。
“只有心中有佛,佛祖自然就在,阿弥陀佛。”小沙弥老气横秋地鞠了个躬,“禅房乃是师父们修行之地,还请施主在前院等候。”
他小小的一个人,身高还达不到风灼腰际,穿着灰衣僧袍,愣生生像一堵墙一样,站在原地不肯让开半步。
风灼往禅房里看了几眼,还是没有金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这寺庙,想来也没什么正经的得道高僧。
她伸手摸了一把小和尚的脑袋,笑道:“好好好,你说不进便不进,小小年纪就如此老成,这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啧,小脑袋还挺光滑的。
小和尚白嫩的面皮上浮现几抹红晕:“施主,施主请往那边。”
得,下逐客令了。
风灼趁机再摸了一把那光溜溜的脑袋,觉得这光脑门甚是熟悉,赶着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脚底抹油,溜了!
一个假寺庙,待着也没意思。
千金见她失了兴趣,趁机撺掇:“主子,咱们走吧?”
风灼拎着红彤彤的寒梅朝他洒了几滴雪水,穿过那单薄的魂体,无奈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鬼。”
雪水滴滴答答地洒落在地上,片刻就染上脏污,她只摇着头往外面走。
结果没走两步,不成想就碰见个熟人。
“莫灼?”那人上前两步,惊讶和惊喜毫不掩饰。
素衣白衫,风姿绰约,眉目温和,正是赢王府的夫人商嬛。
“夫人。”风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商嬛身边的大和尚,随后笑嘻嘻地上前挤开了那大和尚,凑到商嬛的身边,“夫人怎么在这里?”
身边的人从德高望重的大师一瞬间换成了毛头小子,商嬛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忧愁道:“来替汝汝寻个平安福,寻个心安罢了。”
她此次来是为了那失踪多年的女儿,找不到,至少要知道人是平安的。
“夫人,可否进一步说话?”中年和尚上前一步,躬身到。
“慧觉大师,这……”商嬛有些犹豫,进一步说话,岂不是就要把莫灼丢在这里?
“什么进一步说话,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大师你有事说事,我们自然不会与外人道。”风灼死皮赖脸地蹭在商嬛身边,狞笑几声,“若是没事找事……”
这大和尚身边没有一点大师该有的金光功德不说,甚至还隐隐泛着血气,掩饰得虽然足够好,可在她这双鬼眼下却无处遁形。
她打包票,这和尚有问题。
再说那禅房刚刚还不准她进去,这会儿就邀请一个普通人进去,说一套做一套,让人信不过。
商嬛只是一介普通人,要是这和尚真生了什么歹念,可不是他的对手。
风灼那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无意说出,却正好叫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慧觉脸上恼怒,甩袖诘问:“这位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风灼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本少爷被暗杀的次数多了,自然这防人之心是有的。”
梅花轻轻抚过自己的袖子,风灼掐下一朵在鼻子边嗅嗅,嫌弃地扔远了,“真臭。”
她好似一个纨绔公子,说话做事不动脑子,性格又阴晴不定,让人摸不准她刚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慧觉和尚心中疑虑渐生,但是他是大师,讲究慈悲和善,不能和这区区一个小子计较,掉了身价,只好憋屈地朝着商嬛道:“夫人的女儿,已入了轮回。”
晴天一声霹雳,商嬛倒退两步,神色怔怔,两行清泪积聚。
风灼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是憋闷又是恼火。
鬼界已经十余年未曾有魂魄入过轮回,商百里那妹妹才失踪几年,哪里来的入轮回?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骗骗这些不知内情的人。
可她这个知道内情的人,却什么也不能说,真当是憋屈。
“我倒是有一法子,可以让夫人同她再见上一面。”慧觉戴着一副悲天怜人的面具,说完之后又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风灼简直就要被气笑了,拉住正欲答应的商嬛:“我也有一个法子,能让夫人见到您女儿。”
不就是见一个找不到的人么,只要入了梦,还怕这些。
慧觉面色堪比锅底,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嫌恶地盯着风灼:“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施主切莫空口说白话,伤了夫人的心。”
他心中极为愤怒,又带着几分心惊,难不成这小子真的知道些什么?
“这话正是我要对大师说的。”风灼掀掀嘴皮,拉着商嬛的衣袖,“夫人啊,我这法子可不止能让你们见一面,往后若是有缘,指不定能见数面,甚至由此找到您女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商嬛明显地犹豫了,风灼开出的条件诱惑力太强,她几乎无法拒绝。
可是若是真的答应了,不就是扫了慧觉的面子?
这路经禅房的走廊小道之中,并非他们三人,还有些和尚们,甚至是来烧香拜佛的信徒们。
纵然他们没有特地关注,却也让慧觉羞恼异常,登时甩出一句负气之言:“若是夫人接受了他的法子,以后就不用来我这里了。”
“你真当谁都稀罕你那破烂法子不成?”风灼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回去,眼神蔑视。
她将手中的梅花往雪地里一扔,艳红梅花染上尘泥,适才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这寺院香火旺盛,连带着这梅花都变了味儿,铜臭,油腻,腐烂。”
慧觉被气得直喘气,合十的双手哆哆嗦嗦地抖动,面上终于破功,哑声怒道:“既然施主瞧不起我这寺院寒梅,瞧不起我这寺院,又何必来寺庙之中礼佛,心不诚,拜了,也是白搭。”
“我何时说过我拜了佛祖的?”风灼状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纨绔子弟的模样做了十乘十,“本少爷愿意去哪儿,那就去哪儿,愿意折你寺院几支梅花,便折几支梅花,你一个小小寺庙,若是惹得本少爷不高兴,当心本少爷给你拆了。”
她是莫三少,是莫家少主令的继承人,是整个王都要忌惮三分的公子,她就不信,这大和尚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压低了声音,故作阴沉地恐吓,看见那慧觉和尚敢怒不敢言,又朗声大笑,手指掸了掸衣袍,“你且放心吧,少爷岂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只是你这寺庙,僧人就该潜心礼佛,心里若是装了污秽,跪坐在佛前,也是污了这座庙。”
出口贬低完这寺庙,风灼又颇为尴尬地对着商嬛道:“夫人,这天色,也不晚了,不知夫人可还有什么事?”
姿态伏低做小,那还有刚才损人之时那不可一世的嚣张纨绔模样。
商嬛无奈之余,对那慧觉大师存了几分歉意,“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改日再来拜访大师可好?”
“单凭夫人自己意愿吧。”慧觉仿佛心灰意冷,摆摆手,连待客之道也忘了似的,径直就离开了,背影还带着几分落寞。
这一出,商嬛心中就更为愧疚了,本就是她有事求于大师,如今却反而出尔反尔,绝非君子所为。
她横了眼这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的小子,无奈道:“走吧。”
风灼腆着脸跟在她的身边,笑嘻嘻道:“夫人,我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夫人切莫因为我那纨绔模样,就将我真的当做纨绔扫地出门。”
“亏得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纨绔模样。”商嬛是好气又好笑,提脚走出寺庙大门,语气严厉了几分,“莫灼,你这性子,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何,只是今日是我来寻找帮助,你这样……罢了,我答应你,已然是自己失约了。”
“夫人,您可别这么说。”风灼无奈之下又有几分委屈,巴巴地上赶着解释,“不瞒夫人说,我来这里,本是带着几分目的的。”
“我曾在风荷城中染上了几分业障,佛家对于因果向来得天道独宠,我便寻思着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请教请教,因着我天生天赋,能瞧见一些旁人所不能瞧见的东西,故而一进门,便察觉到了这寺庙之中的不对劲。
这寺庙之中香火旺盛,却未曾有一点点的功德金光,反倒是那带着淫邪的桃花之色,那泛着黑气的菩萨雕塑,就连那梅花,开得如此艳红,甚至连花蕊都染上一丝血液沉积,隐隐泛黑,透着一股子血腥味,下面必定是埋了不少尸骨,且不说是人是兽,佛家向来慈悲为怀,不会随便杀生,可看那梅花,分明是被鲜血滋润长大,才会如此艳丽。”
她手指一点,那株被她折断的红梅,在这冬日之中,阳光之下,就真的宛如那血浸泡过的一样。
红得妖冶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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