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一本略微泛黄的病历。
四年前,母亲因为胸口疼痛剧烈而被确诊为了高血压性心脏病,从那一天开始,母亲只能以药物维持生命。
而这本薄薄的病历,便记录了她长达四十八个月的痛苦与煎熬。
医生曾告诉我,以普通抗血压药物想要治疗这种心脏病的几率微乎其微,唯一根治的方法只有做一次搭桥手术。
三十万,对我们母女俩而言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况且术后恢复期至少要两到三年。
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她一旦倒下了,谁来填补这段空白?
刘婶得知这个消息,找上门儿来,却是劝说让她去找父亲,他出狱以后一直在外打工,听说靠着老本行又另开了一个小厂子,现在又没找老婆,二三十万对他问题不大。
皆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就算苏成军再是铁石心肠,他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前妻年纪轻轻便病死在床上,他当年还是爱过她的。
这个提议固然是好,我甚至在幻想,如果能借此契机,父母说不定还能破镜重圆。
然而,母亲目光一狠,一咬牙,“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去找他!”
如今想想,她的执着让人心惊,也让人感到害怕。
我始终不明白。
那么恩爱的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真的只是因为父亲沉迷赌博吗?
我想,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虽然我对此早就有不少疑问,但我从不敢去询问母亲当年的事情,生恐我成为了那个撕开她伤疤的“刽子手。”
于是,这段埋藏于岁月长河里的记忆,因为她的“遗忘”而永远尘封。
“多谢你了,李医生。”
半晌后,她一边推门走出,一边对着屋内的医生连连感谢。
我起身走过去,迫不及待的询问结果:“怎么样了?医生说你那病如何了?”
母亲笑着摇摇手,“瞧把你紧张的,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还能怎么样,你妈好着呢。”
路过垃圾桶时,她将手中几张检查报告揉成纸团,随手扔了进去。
我一时狐疑,“那是什么啊?你怎么能随便丢了?”
“没什么,就是几团废纸而已,行了,回家。”
似乎不愿多待,母亲拽着我匆匆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好奇还是询问道:“那报告单上都写了什么东西?”
“身体健康,那不然还能写啥。”
我皱起眉头,“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
事实上,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要是真的健康,何必去医院待那么久呢。
不过,看母亲气色不错,我也就稍微安心了。
转过路口,刚一回头,一道人影猛地压了上来,我淬不及防的撞了上去,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大方脸的中年男子正瞪着我,而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个男人也是一脸怒容。
“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几个人,怎么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慌忙避开,嘴上连连道歉,可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他们究竟是谁。
所幸那人打量了我一眼,似乎也没想继续纠缠下去,皱眉训斥了一句:“下次小心点。”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却扭过头来,目光落到了母亲身上,随后仿佛碰上熟人一般,打起招呼:“哟,这不是苏成军他老婆春梅吗?”
“还真是凑巧啊,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
另外一人打量了一眼,也惊讶起来,“你别说,还真是她娘俩。”
“妈,他们是你的老熟人?”
母亲认了半天,却摇摇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这话,大方脸一急,眉头上挑:“春梅,我说做人可不能忘本啊,别忘了,你老公当年还欠了我们一大笔钱没还呢,怎么着,他进了局子,这笔帐就想赖掉?”
“我告诉你,没门儿。”
他的语气越发不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春梅,你老公吃了几年牢饭,现在也该出来了吧,你们一家人可真够狡猾的,欠下一屁股债没还清,犯事儿的进去了不说,居然还偷偷搬家了。”
他冷笑起来:“哼,老子找了那么多年,老天总算开眼,今儿个就让老子给碰上了。”
男人指着母亲的鼻子道:“老子告诉你,今天你不把帐给还清了,你哪儿都别想去。”
母亲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浓,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我和他早就离婚了。”
那人大手一挥,“放屁,你们离不离关我什么事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的声调陡然提高了好几分贝,得亏这条街历来人烟稀少,不然这一嗓子不知得招来多少路人围观。
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鼻梁,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我们也知道,你这几年过得辛苦,那老小子撂下你娘俩,你好不容易把丫头拉扯大了,一时肯定拿不出来那么多钱。”
“这样,算在咱们老乡的份儿上,你把这些年的利息还了就行,本金咱就不要了。”
“利息?”母亲下意识抓紧了我的胳膊,小声问了一句,“你们要多少?”
大方脸嘴角一咧,笑道:“不多,这个数!”
他用手指比了一个八。
八万,刚好是母亲这些年所有的存款。
这群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承认当年父亲赌博确实欠下了不少钱,可后来法院将加工厂抵押出去以后,连本带利早就还清了。
那时我虽年幼,但却记得清楚,这个大方脸当时在场是签字按了手印的,欠条都回收了,怎么可能还欠他钱?
现在又来要什么利息,摆明了是想再借当年的事情敲诈勒索一遍。
眼见母亲无力反驳,我站出来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爸爸的加工厂抵押了三百二十多万,他欠你的那十八万早就还清楚了,欠条都没了,还有什么利息?”
三个大男人闻言猛地一愣,似乎是被我戳中了要害,那大方脸气急败坏的吼起来:“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屁,那十八万只是其中一部分,你家那废物老爹欠的钱可不止三百多万。”
“我不许你说我爸是废物!”
兴许是年轻气盛,兴许是我心底对父亲还有着最后一丝怀念,让我不顾一切的大喊出声。
这世上,只有我明白,母亲谁都不欠,唯独他欠了她。
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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