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卿大约见我皱眉深思,好奇地问:“想什么呢?”我摇摇头:“没什么,谢将军,昨晚一事我已办妥,酬劳三十两,不要官银。”
他惊奇道:“你刚刚就在算这个?”我收起小算盘塞回橱柜中:“不然呢?”他哈哈大笑:“北襄,酬劳我自然不会少你,不过你还需替我办一件事,事成后,必有重谢。”
我咽口唾沫:“有黄金吗?”他抚掌微笑:“当然,不过……”
“不过?”
“昨晚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看见梨树林,进去了,后面的便记得不清楚。”
天大地大金主最大,我把梨木往里推了推,盘腿在床炕上坐下,细细地与他说个清楚。谢景卿听后惊异不已:“原来这梨木姑娘便是梨树妖?”
“你不怕她?”我奇道,他摇头:“便是妖也有七情六欲,她说是因孤独才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置可否:“凡人若都有你这觉悟,人与妖不是要和谐许多。”谢景卿但笑不语。
“你还要我做什么?”我问,他摆摆手:“你可知金府金丞相?”
“听说他前些日子病了,至今未愈?”
“坊间传闻是病了,”谢景卿沉吟道,“但这病煞是诡异。金丞相向来廉洁不好钱财,可自从得病后,整日里收集家中珠宝金银,连早朝也不去。”
“什么意思?”
“变得十分……”谢景卿轻挑眉梢:“爱财,惜财如命。性情大变”他这么描述道。我仰头望天,低声说:“所以你觉得他是让什么东西上了身?”
“我向来不敢妄言神鬼一说,经乎今晚,倒觉得是有可能。”谢景卿摇摇头,叹气:“可惜我不通阴阳术,故此来寻你相助。”
“有这等奇事,金府竟不派人请我。”我义愤道:“瞧不起我的职业素养么?”谢景卿盯着我,直看得我毛骨悚然,怔怔地问:“看我干嘛?”
“北襄,你真像……”
“?”
“像小姑娘。”谢景卿自顾自地说完,随即哈哈大笑,我无语,摊开手:“像你个大头鬼。”
这人真是神奇,先是能察觉到我的引路灵,此刻竟又说出我原身性别,有趣。我拍拍他的肩膀,打着哈欠说:“我要睡了。”
“在下告辞,天明后自有人来接你们。”他抱拳辞别,我挥手:“我要坐马车。”谢景卿眨眨眼:“没问题。”
我和梨木在狭窄的床炕上挤挤睡下,她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我起手运灵,直接封了她的声穴。
醒来时竟是在马车上,梨木双眸带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眨巴大眼睛,啊啊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歪着脑袋认真地思考半天,终于想起封了她的声音。于是梨木刚能说话,就尖声指责我:“凤主你太过分了!”
我扬眉:“恩?”
梨木戳戳手指,轻耸鼻尖,害怕我又让她不能发声,偃旗息鼓不说话了。她又是不能消停的性子,拉开帘子好奇地观察轿外。
“想不到人间如此繁华。”梨木赞叹不已:“早知如此我就不躲在那院子里了,真无聊。”我拉回她探出轿外的手,一辆马车与我们擦肩,疾驰而去。
“梨木,那些男人被夺了精气,真不是你做的?”
她陡然安静下来,端端地坐着,好半天才嗫嚅道:“不是,我唤他们来时,已是三魂缺一魂的样子,可惜我救不了。”
“你唤去的人中有多少缺了魂?”
“不多,三十人里也就四五个,当真怪异,我以为他们沾染了邪秽。凤主可有办法救他们?”
“我得先知晓是哪些人。”
谢府到了。
老总管将我们迎进去,安排了后花园旁边的卧房住下,梨木就住我旁边,绕过门廊便是清幽的院子,一池清水杳然。
这将军府真气派,可惜外面众生流离,鬼怪作乱,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却脱逃在外。我闭上眼睛,那日场景忽而浮上眼前。
他们将我关进昆仑禁廷,在昆仑山底,昼冷夜热,向来是关押犯有重错的天神的地方。我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每日不是忍受烈火炙烤便是寒冰侵体。
我渐渐开始分不清时间流逝,睁开眼便是一片毫无边际的虚无,我被封在截灵阵中,头上是千钧高山,脚下是无边深海。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父王做错了什么,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却要被迫忍受这份刻骨铭心痛楚。
疼痛啮噬着身体的每一处,我神志不清,恍惚间见到了长庚。他的眉间似乎常年带雪,总是一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的样子。
我将他从人间带回来,他便一直跟在我身旁,教我人间那些有趣的玩意儿。比如蹴鞠,比如做花灯,比如折纸船,然后写上爱人的名字放进溪水中。
长庚问我,可有喜欢的人,我很认真地回答他,我不知晓何谓爱恨,自记事起,我就没有过多的感情。
长庚只是看着我,沉默良久后才轻声说:“我教你,我会教你,爱和恨。”
“北襄。”再一次从他嘴里听见我的名字,我却恨不得从未见过他,恨不得我们形同陌路,他的手心抚上我的面颊,像往常一样,他说:“北襄,你恨我。”
我不知晓何谓爱恨,是长庚教会我,何为爱,何为遗憾,何为情,却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毁灭了这一切。
是的,是长庚,教会了我去恨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就是他。
我被狼狈地吊在半空中,披头散发,瞪着他,睚眦欲裂,眼眶却不争气地涌出泪水。我恶狠狠地说:“我恨你,我恨你,长庚。”
长庚,你得偿所愿了对吗,你一直想教会我爱恨,我给了你我的恨,你大概要满意地仰天大笑吧。
长庚却依旧轻柔地拂去我眼角的泪水,他说出了我在漫长的光阴里从未听过的话,甚至有些荒唐,难以置信,他说:“北襄,我喜欢你。”
长庚的唇瓣冰凉得比昆仑山的寒冰还要冷,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浑身颤抖,挣扎着躲开他,长庚却抓住我的后脑勺,逼迫我接受他的亲吻。
他的唇一直游移到耳后,贴住我的耳廓低声说:“走吧北襄,离开昆仑。”他擅自破坏阵眼,解开截灵阵,我掉落进海里,不久后又浮起来,在海面漂浮。
长庚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视我,倏尔扯开唇角:“北襄,我的爱恨,你懂了吗?”
我不懂,我很生气,愤怒支控了我的神智。
我在海上漂浮了一个多月,流落到小岛上,窝在草丛里啃野果度过饥饿,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我重返昆仑那天,众神目露震惊,天兵十万将我团团围住。长庚立在昆仑山顶的神殿中,远远地注视我,我知道他看着我。
我毁了昆仑大片神殿,最后还不解气,恰好九辰天柱摇摇欲坠,我扯开唇角,稳固三界的天柱是么?
九辰天柱顶天而立,就此彻底坍塌,整个昆仑陷入剧烈的震荡。
众神无暇再顾及我,慌乱逃窜,长庚从天而降,脚踏祥云,白玉般的脸在天崩地裂后出现,他抬手一挥,天柱停住坍塌之势。
美丽的、没有感情的长庚。
众神纷纷跪下:“神王!天柱已毁,三界势必大乱将起!”南明星君率先出列,满目痛恨凝视我,眼珠几乎要裂出眼眶:“此等乱世孽女,不杀何以告慰天地之灵!”
天地之灵?
你在逗我笑吗?
你要杀了我然后告慰我?
真有意思。
我挑衅地望向长庚,满不在乎道:“你们自作自受。”长庚白袍飞扬,玉带翻飞,他摇摇头,说:“北襄,你怕是又要学会何为后悔了。”
长庚将我打得奄奄一息,然后把我扔进轮回台。
就这样,我到了人间。
我不得不承认,长庚说得对,天柱崩塌,大乱将起。三年来,亲眼见过太多妖孽鬼怪作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主掌天地秩序的九辰天柱,在我手下几乎化为齑粉。
我后悔了。
“北襄,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谢景卿突然出现,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
他在我身旁坐下,两手掌住大腿:“我同金丞相说好,准你去金府查看,明日便去,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同意:“再好不过。”我低头思索一阵,又说:“景卿,那些男人中有三魂缺一魂者,夺人魂魄历来是禁术,我不放心,此事恐需查明原因。”
“此话何讲?”谢景卿正襟危坐,皱眉问。我详细和他说了一遍,他一拍大腿:“如此说来刻不容缓,该怎么办?”
“我手上有瓶霜草灵水,若缺魂少魄的凡人饮下,额心会有黑气,平常人看不见,不过你能看见我的引路灵,定然能看出黑气。”
谢景卿颔首:“要长安城中的百姓都服下?”我摇头:“不必,让我先前住过的那条坊中的人喝下就行。”
“这个简单,一条坊共饮一口井,找个合适时候,放进去就行。”谢景卿说:“我找个人去做。”
“我亲自去,”我望向花园中的清池,水光粼粼,“需要灵力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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