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这一幕终止,一袭水蓝长袖掠过视线,归凤落地,画面截然而止。
那袖子,该是昆仑女神的衣着,她是谁?长庚在这里停下,定然是不想让我看清她全貌。
可是父亲……献祭我,又是什么意思?否则九辰天柱崩塌?
我张开双眼,长庚深深地凝视我:“陛下想将你献祭给九辰天柱,奈何他先成魔,我迫不得已……”
“够了!”我捂住耳朵:“够了……”为了天下苍生,他可以罔顾我的生死,他可以杀了我,可以欺我瞒我,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原来我才是炮灰?
“父王成魔之事,昆仑众神都知晓么?”我喃喃地问,长庚按住我的肩膀,忽然将我拉进他怀中,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我歪着身子斜靠他,眼眶酸涩。
他轻拍我后背:“恩。”
是啊,他们又不会平白叫我罪神,我与父王为父女,他成魔一事,我浑然不觉,在众神眼里,只会以为我包庇隐瞒。
难道这就是真相?
“你走吧,我一个人静静。”我哑声说。
长庚柔声低语:“我替你戴上丘忧九节链,否则堵不住他们的嘴,当日我放你离开昆仑,是不愿你再回来,想不到也是我,亲自将你带回这里。”
我认命地伸出双脚。
他笑着低喃了一句:“傻子。”说罢只听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嚎,我猝然睁眼,丘忧兽血红的布满倒刺的九节链扎进长庚的小腿中。
直到扎得血肉模糊,才与神魂相融,化于无形。长庚放下裤脚:“我与你神识相通,它在我体内也是一样的。”
我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原本洁白光滑的脚踝,却又不敢。长庚一把握住我伸出去的手,抚摸我的后脑勺:“别哭。”
我恨了长庚这么久,却是他要父亲不杀我,他瞒下这一切,是为了我不因父王弃我而难过吗。
长庚要背负多少,我不知道,也许比我想象得到的还要多,值得吗?
窗外下起小雨。斜风细雨入门扉,我似乎能想象到殿外竹林摇曳,青翠欲滴,水流顺着房檐砸进青石板。
安静得我有点想睡觉。
“哥哥。”正在我几乎要睡着时,姑鸾推门而入,她见到我们,忽然停下脚步,立在门前,一丝怒气掠过,是我的错觉吗?
姑鸾就这么讨厌我?
我起身想推开长庚,他按住我的肩膀收紧,低低地说:“别动。”我不明所以,姑鸾托袖上前,漂亮的水蓝凤纹。
“哥哥,晚些时候有照晴宴,众神庆贺秋来世间丰收的日子,节前九辰天柱一毁,昆仑人心不安。”姑鸾扫我一眼,顿了顿才继续:“出了这么多事,该是时候让众神缓缓。”
“你说的是,”长庚颔首,“凤主有什么好意见?”
姑鸾点点头:“哥哥便放心交由我操办,定能让您和众神满意。”
“既如此,有劳凤主。”
“哥哥,我们……”姑鸾轻咬下唇:“一定要如此生疏?”长庚没有看她,低头把弄我的鬓发:“我是神王,你是凤主,身份不同,自然不再如从前。”
我嫌痒,拍开他的手,长庚低笑道:“你还是怕痒。”
姑鸾上前一步:“哥哥,你对她……”
“怎么?”长庚松开我起身,按住姑鸾手臂:“鸾儿,你一直是我最亲的妹妹,我与北襄的事,不希望你过多插手。”
我转转眼珠,撩起被子钻进去,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不看他们。姑鸾的声音透过布料朦朦胧胧地传来:“但她终究是魔物之女,她如何配得上你?”
“哥哥,我只是担心……”
长庚打断她:“我自有分寸,你无须多虑,便安心准备照晴宴。”只听衣袖摩擦的窸窣轻响,我撩开一条小缝。
乖乖,姑鸾竟然冲进长庚怀中抱住了他。长庚一愣,双手在身侧僵住,片刻后也反抱住她,低笑道:“傻妹妹,我是你哥哥,你还不信我么?”
“那我先去了,”姑鸾抹抹眼睛,“三日后便是宴会,现在可有的忙。”长庚轻拍她的头顶:“去。”姑鸾走了。
我穿鞋下床,冷漠地说:“我出去逛逛。”长庚回首:“恩,也好,我陪你。”
檀溪殿外是一片竹林,我的檀溪殿在昆仑山腰,坐镇山脉与天脉的连接点,殿前一尊凤鸟石像,凤首向阳,尾羽伸展。
凤眼是两颗龙凝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站住脚,抬首仰望那两颗泪珠:“你说我父王为何入魔,神书上记载的轮回千年的神魔之战又是什么意思?”
“心魔滋生绝非一日之事,陛下的心魔恐怕也是经年累月积成的,”长庚立在我身旁,轻声道:“你也知神魔之战无可避免,每千年爆发一次,而上次正在三百年前,你出生时便有一场神魔大战,涉西诛魔之战,但当时参与那场大战的人都死了。”
“没人清楚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长庚轻叹一声,“只有神王活了下来。随后你出生了。”
我依旧望着凤鸟雕塑那双凤眼,长庚便平静地立在我身旁,我们这样安静独处的机会并不多,纵然是以前,我和他也聚少离多。
后来昆仑大乱,九辰天柱崩塌,我恨不得杀了他,却终究放过了他。我以为长庚会嘲笑我的软弱,没想到事实真相却远非如此。
我回头看了眼长庚,又面无表情地移转视线,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时至今日,我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
“长庚,父王为何要……献祭我?”我淡漠地问,我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低落,但依旧尽量作着无所谓的表情。
我听见长庚答:“不知。我只听他提起过献祭于九辰天柱,至于天柱何故要崩塌,恐怕除了神王,无人知晓。”
我凝眉思索:“可天柱不是我毁的么?”
长庚上前一步,立在她身旁,摇头:“并非全然如此。九辰天柱屹立三百年至今,支撑世间万物循环更生,老了坏了出现裂缝也是极有可能的,你不过恰好给予它致命一击。”
原来也不算是我毁的么,我扯扯唇角,心道,该寿终正寝了?
“三百年。”长庚长叹一声:“三百年前,涉西丘神魔之战,留下了九辰天柱和乾坤珠中的奥秘。那年一共逝去了三十六位上神,至今未有找到战场涉西丘所在和诸神遗骸。”
“你想找到涉西丘?”我意外地与他心意相通,一瞬间便明白了:“都三百年了。”长庚回转身,面对我,苦笑着说:“是啊,而且毫无线索。”
“三百年前的神魔之战,仿佛是个谜。”我轻声咳嗽起来,长庚忙探我手脉,让我挥手拍开,继续道:“我疑心父王成魔与三百年前的战争脱不了干系。”
“你说父王成魔后至今下落不明。”我站了一会儿,昆仑山间灵兽感受到天地灵的灵息,飞禽走兽悉数汇聚过来,山雀鸣枝,青蝉长吟。
我走后檀溪殿前即刻枯萎的昙花在白昼绽放,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下意识朝雪白的花朵伸出手,那花似乎感应到天地灵的召唤,无风摇曳。
周身的淡金灵虫飞入草木鸟兽,那是取之于天地生灵的灵力,又悉数还了回去滋养它们。
这场景大约让长庚一时看得出了神。我回头叫他:“长庚,你想什么?”长庚一愣,回神道:“确实如此,凭我的神力,尚且无法感知到你父洛禾所在。”
“我也不能,”我抱住一只一跃扑上来的白貂,小貂先绕我的头顶转了几圈,才钻进我双臂间,舒服地眯上眼睛,“若父王真的成魔,就凭他的神力,恐怕此魔不容小觑。”
“如今天柱崩塌,三界大乱,我能做的,只有快些集齐乾坤珠碎片。”我揉捏小貂的脑袋,难掩失落:“我想见父王。”
“为今能找到他的线索,恐怕只在消失的涉西丘中。”长庚随着我的话道,他轻声问:“你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不要你了。”
“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勾唇轻笑:“懂我得很。”长庚敛眸低笑:“我向来知你脾性,北襄,长庚知你,你却不知长庚。”
话中有话,我不愿再深究他的意思,下意识逃避,连忙逼迫自己不去想长庚对我到底又是怎样一番情意。
我只是难以接受,他毕竟和我父王的死脱不了干系,不是吗。
不过,父王真的想献祭我吗,可北襄的确比不上天下苍生吧,我轻扯唇角:“我真的想知道,哪怕父王对我不曾有过父女情谊,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一定要我死,”我想起在长庚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那还是父王吗,那样决绝地叫嚣着,那是她的宿命,“为什么北襄……不可以活着呢……”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