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云连雪峰

“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该是你抓紧我才对！”我反驳道，梨木拂袖起身，长袖微扬，她抓起我的手臂，另一手当空击出一掌。

“妖孽！”南明持节敲地，鹤首高高扬起，一道屏障拔地而起，东诸张开双臂，金龙自他身后飞腾，梨木身体灵活不少，左躲右闪，避开神力的冲击。

“嘻嘻，这金龙好亮哦，凤主，比你的虫子还亮。”她笑着躲开龙吟喷出的火气，翻身跳出紫宸殿，南明大喝一声追了上来。

他身后跟着东诸和姑鸾。

要对付三位上神还是有些难度，我仰头望向那三人，东诸的龙鳞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确实好亮啊，亮得有点骚气。

我撇开眼，眼睛刺痛，梨木提着我左摇右晃，我们又让天兵围在中间，前排神兵手持银面盾牌，盾面稍拱，梨木一脚踢飞一个，我顺势接住盾牌挡住天兵枪刺。

这盾……像镜子……亮。昆仑正值晌午，天上日头正对紫宸殿，阳光普照，金龙取白昼太阳之火气，若能将其聚集。

“梨木，我引太阳之火照入银盾，正对东诸的金龙，你趁他们眼花的时候逃跑！”我双指结灵，指向正对紫宸殿的太阳。

梨木带我翻身跃过枪剑，东诸的金龙威力大释，亮度提升了两个档，金龙之火与太阳火气集结，又在一瞬间反射回东诸他们所在的地方。

南明等人不得不腾出手来将眼睛遮住，我和梨木趁机逃出生天。梨木照我所言，不敢有片刻停留，我们飞快奔向昆仑北面云连雪峰。云连雪峰在昆仑山势最高处，此地灵气郁积，可惜皆是凶煞之气。

不到万不得已，我根本不愿涉足此地，可是只要在这昆仑山里，无论我逃到哪儿，南明都能用他手中的六星映鹤节杖轻而易举地找出我所在。六星象征六个方位，亮星指向被寻觅者所在。

而只有云连雪峰，没有足够的神力加持，众神是不敢轻易涉足的。唯有逃进云连雪峰中，我和梨木才有可能躲避众神，逃回凡间。

纵使饮下我的力量，梨木似乎仍然受不了云连峰上铺天盖地的煞气。没有人知道云连峰浓郁的煞气来自何处，但无人敢涉足此地，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为禁地。

我中了南明下在香炉中的散魂香，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儿灵力在先前的打斗中差不多悉数耗尽。现在唯有期望梨木能想到办法逃出生天。

否则我两一个妖，一个罪神，不得被诸神剥皮拆骨。梨木大约也知晓掉进众神手中，休想再活着回凡间，她顺着我的指引飞快逃窜。

我们躲进了云连雪峰南面的一处山洞中，梨木眼尖发现的。她扶着我进去，诸神果然在云连雪峰山脚下止步，身后不闻追踪的动静。我没想到梨木竟然真的顶着神都受不了的煞气，将我带了进来。

她倒是出乎我意料的忠心。梨木一见我凝眉深思，调动妖力便琢磨出我心中所想，她嘟着嘴，显出了生气的样子，驳斥我：“什么忠心！凤主，梨木将您当作朋友，原来你只视我为丫鬟么？”

我受了长庚的背叛，到现在都不确定他是否背叛了我第二次。梨木这样说，我竟然难以反驳，因为很难相信会有谁再对我真心以待。

毕竟，吾父亦恨不得献祭我，不是吗？

我避开她灼灼的目光，低眉敛目，靠冰凉的洞壁坐着，抿唇一言不发。梨木生气了，站起身，立在我面前，跺着脚朝我呼喊：“凤主，您这般失魂落魄到底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抱歉，梨木，我只是，现在有些难以接受。”然后低头不言。梨木见我沉默不语，顿时敛了声息，她在我面前蹲下，按住我的两只肩膀，郑重道：“凤主，他们为何这般欺侮你？”

“你不是天地灵么？”梨木听到了南明所言，她眨眨眼：“难怪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我不过是个小妖怪，都对天地灵亲和，为何诸神反而将您视作滔天洪水？还有，凤主，神王呢？我看他对你很好。”

“为何不来救咱们？”她喋喋不休地询问，我抬头与她对视，梨木漂亮的眼瞳中盛满我无法面对的不解，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我觉得难堪。就好像，天地灵的身份，意味着我必须被献祭从而维持三界稳定一般。

我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长庚为何要救我？我毁了乾坤珠，诸神又为何要敬我？

梨木见我欲言又止，她不再使用探心术，沉默地陪我坐着。没多久，她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发黑。我惊慌地拉起她的手腕，食指中指并拢探她脉象。

糟了，是云连煞气。这云连峰横亘千古，与昆仑山巅一同诞生于虚渺沧海之间，不知何时，竟成为天地间凶煞气的聚集地，阳光终年无法照进这片血红得发黑的迷雾中。我幼时意外闯进来，诸神本追在我身后气势汹汹，却突然惊诧地止住脚步。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地目送我在雪峰间穿梭，事后父神才告知我此地凶险异常，平常的神人进不来，而我竟然毫无所觉。

或许正是借了天地灵的身份，我毫发无伤，出入自由。

于是自那以后，我若想避开诸神，便逃进这雪峰里。

鲜红的大雪飘飘扬扬，就是长庚也无法轻易踏进这里。更遑论道行不深的梨木。我的血一旦饮过，三个时辰内不能再服，否则五脏爆裂，毕竟天地灵灵气太过霸道，而妖怪无法继承我的神力。

我现在无比后悔将梨木带入这里，我应该让她不要管我。“梨木！”我捧着她的双颊，凝视她发红的眼睛：“你冷静！”

煞气凛冽，梨木发带绷断，她的长发瀑布般飞舞，我不能丢下她，拉着她的手，扭头左右一看，这洞内一片昏暗，一眼望去只以为前方就到了底，我顾不上多想，抓起她朝洞内飞驰。

外面煞气环绕，梨木不能再在煞气中多待片刻。

我们运气还算过得去，这山洞果然深不可测。我们跑到尽头，在下一个洞前刹住脚，地面上竟是一方硕大的竖坑，坑底一片黑暗。我回头看一眼梨木，她快要控制不住了。

我想也没想，抓起她跳了下去。奇怪的是，身体却未一直向下掉，反而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缓慢下沉。梨木的情况逐渐好转，她吓得变回一朵梨花，躲进我的发髻间，末了不忘传音与我：“凤主，我刚刚怎么了？”

我轻咬下唇，扶着石壁，双脚踩上地面，四周漆黑一片，不见光亮。我说：“你……魔化了。”是的，就是魔化，想不到云连雪峰的煞气凶狠至此，竟能生生逼得她魔化。

梨木吓得瑟瑟发抖：“这里太危险了，凤主，我想离开这儿。”我摸索着向唯一的通道走去，她察觉出我步子的迟疑，惶恐地位问：“凤主，你是不是不认路！”我满头大汗，良久，在梨木的再三催问下，默默地说：“对。”

“……”梨木尖叫起来：“堂堂凤主竟然不认路！”我让她嚎得脑门疼，一拍额头，示意她安静，别再用意念传音，在我好说歹说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梨木终于安静了，她颤巍巍地问了句：“我会成魔吗？”

昆仑山起于虚渺沧海之上，有四大山脉八大峰，本该是圣洁无比的地方，却有着云连雪峰这样的凶恶险境。我没想到，这里的煞气竟能使得活物入魔。

魔生于心之惑，按理讲，只要于心无愧，不应当魔化。我不得不向梨木确认：“你心有魔障么？”梨木愣了：“凤主，梨木不懂您的意思。”我抹掉唇角一缕鲜血，在消耗生命化作灵力保护梨木的同时，我已不堪重负。

我尽量平复自己的气息，莫使猖狂的天地灵灵气伤了她，可煞气不知何时已悄然融入我的骨血中，若再多留片刻，我这副肉体恐怕会被绞碎，然后神魄归于沧海之中。

是的，作为天地灵，我本就不应该以人形的模样存在于这世间，吾父远远未曾说错，天地灵化形，乃三界噩兆。

若我死了，天地灵的神魄脱离肉体束缚，重归沧海，再从沧海尽头的轮回渊里回归这方天地，大概三界也不至于乱到现在的地步吧。

可我不想死。

天地灵是天地灵，北襄是北襄。北襄没有活够，所以我可以一怒之下毁了九辰天柱，致使三界大乱，而自己下逃凡间。

时至今日，我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