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木见我沉默不言,语气中带上几分慌张:“凤主……我真的没有。”我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不愿说,便算了。”
良久,缄默不言的梨木忽然开口:“凤主,我很喜欢您,从见您第一面便觉得亲切,我想世间万物凡有灵识的物事皆会向您跪拜,趋之若鹜。可是,凤主啊,梨木也听说,天地灵是不可化形的。”
“你想我死,神魄重回天地间,还这世上一片清明。”我笑着接下她的上一句,“你们都希望……北襄赶快去死。”
头顶的梨花骤然跳出,眨眼又是人形的梨木跪在我脚下,小姑娘瑟瑟发抖。我生气了,她察觉得出。所以她害怕,她害怕强大的天地灵灵气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撕成碎片。
我捏紧了拳头,差点这么做了。不过最后强自忍住,昆仑底的诛心神狱改变了我太多,我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善心泛滥,甚至可以说,从前的北襄是天真的。可昆仑事变后,我受尽了背叛鄙夷,众叛亲离。
实在无法再对那些对我起杀意的人心慈手软。
“殿下恕罪!”梨木换了尊称:“小妖……小妖一时胆大妄言!还望殿下饶过小妖这一回。”
我低头,静默地凝视她,入眼不过是她乌黑的发髻,和发髻上一朵雪白梨瓣。“变回来吧。”我淡漠道:“你受不了这般煞气的。”察觉我的气息稍缓,她小心翼翼又飞快地缩进我的发髻间。
我摸索着往洞子深处走去。
“北襄!”脑海里一念忽闪,是长庚的神识!仿佛万籁俱寂的黑暗中一线微光,我迫不及待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即使他可能再次使我万劫不复。
“长庚,我被困在这儿了。”我用神识告诉他,长庚气息不稳,似乎十分焦急:“北襄,你等我,等等我,马上到。北襄,北襄,你千万小心,不知何人将你天地灵的身份透漏出去,现下诸神皆欲除你而后快。”
“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吗?”我纳闷地反问,惊异于自己的心平气静,长庚的意识中充满了痛苦,他在抗拒着什么,我察觉到了,他现在举步维艰。
长庚却抽出精力,郑重地回答我:“没有,北襄,长庚绝不会再负你第二次。”
为什么呢?那天在阴暗的神狱,在昆仑山底,沧海之上,所以的过去都化为斑驳的记忆,我甚至掉不下来一滴眼泪,长庚用他的凤鸟神识束缚着天地灵的神识,他将我紧紧困住,然后狠狠地羞辱我。
后来他又平静地和我说,他是为了保护我。他代替我缚上剧痛难忍的丘忧九节链,他在我走投无路时用他的神识再一次寻觅到我。
他说,北襄你总得学会点什么。
我到底,要学会什么呢?
“长庚,你到底要我学会什么?”我抱紧双膝,背靠石壁,摸黑坐下,有些茫然地问他:“我不明白。”
两百年前,长庚成年那天,我将耗费不少心力锻造的长剑赠予他,长庚难得一笑,他笑起来整个天地都明亮了一般,我心情颇好地问:“你想叫它什么?”长庚单膝跪在我身前,像众神对我行跪拜礼那般。
他恭敬地用双掌托起长剑:“归凤,可好?”
我笑了:“好。”一刹那,长庚眼眸炽红凤鸟鸣啸而过,他的眸色那么深,深到我不由得好奇地弯下腰,长庚却出乎我意料地站起身。我刚想说放肆,他却将我打横抱起来。
那时候,我恍然意识到,我从人间带回来的小孩儿,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他长得比我还高,双臂沉稳有力。我一时不查,双脚腾空,慌不择路间搂了他的脖颈。长庚俯首,一对星眸微红,这是他第一次试图用凤鸟的神识来触探天地灵的神识。
被侵犯的错觉使我不安,我推开长庚,自他怀中跳下来,长庚却欺身而来,他唇角紧紧地抿着,我轻咳一声,长庚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灼热的嘴唇贴了帖我的侧颊。
我挠挠让他亲过的地方,笑了,放下心来:“这是表明亲近的意思?”长庚问:“殿下,你觉得长庚适才的举动又是何意?”我轻摇折扇,微风缭绕:“你对本殿下的忠心,本殿下心领。”
长庚神色微恼,虽还是镇定冷静的模样,语气添几分冷冽:“凤主,恕臣直言。凤主常年居于神山之上,是众神之神,天地浩荡灵气的象征。可北襄啊……”他忽然大胆地唤我名字:“你总得……学会点儿什么。”
“我的小殿下,”神识之间长庚莞尔,语带调侃,他明明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却显得游刃有余,用粗鄙的言辞对我说,“你想学会什么?”
我抬眼,触目皆是一片黑暗,煞气愈加剧烈,我不堪压迫,仿佛有沉重的千斤坠子悬在头顶,让我疼痛难堪。
“我不知道。”我说。长庚低声问:“北襄,”他仿佛在叹息,“你学会爱恨了吗?”
我哑然沉默,爱恨?
那天,他将我从昆仑山底扔到沧海之上,我杀回昆仑,水淹神山,长庚也是这样,意味深长地问:“北襄,你学会恨了吗?”
恨,多痛苦,当发现自己要恨长庚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只剩一片空白。
“北襄,既然你不知爱恨,长庚来教你。”
他大声道,声音从迷雾尽头传来。我一时竟辨别不出,他是在用神识和我说话,还是就在我看不见的那一边。
“北襄,长庚会教你,教你恨,教你爱。”他嗓音沉稳,端端地闯入耳朵里。我闻声回眸:“你来了。”长庚眉眼带笑,自黑暗间变得清明,我勉强用灵力化作灵虫。
我的金灵虫照亮我们之间的甬道,长庚忽然加快了步伐,他向我伸开双臂,旋即紧紧将我搂入怀中,他抱着我转了半圈,黑暗尽头一道红得刺眼的光束狠狠扎入长庚后心。
我的下巴搭在他肩头,轻轻勾起唇角:“你不必来的,长庚。”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我,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我的手臂自他腋下穿过,伸进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淡淡道:“收。”黑暗尽头一颗火红的珠子直射而来,稳稳钻进我的手掌心。我捏着珠子,低眸道:“这是云连山峰下封印的五魔珠。”
五魔珠乃天地至邪之物,消失已有数千年,据闻是上古魔神化魔识铸成,一旦出世,也意味着距离下一次的神魔大战不远。因为众魔对此物趋之若鹜,故而不惜耗尽一切代价取得五魔珠。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天地灵。既有天地的浩然正气,同样也包纳天地间的凶邪之气,我幼时常常跑进云连雪峰里,机缘巧合发现了被封印的五魔珠,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其实在做这个,向长庚复仇的决定前,我犹豫过,毕竟长庚是为了我才杀掉父神。何况父神已成魔。但我也说过,我很难对曾伤我的人心慈手软。遑论对方是伴了我那么多年的长庚。
我学会了恨,恨长庚。然后使计让五魔珠的魔气贯穿他的身体,他可能会成魔,也可能会烟消云散。
长庚将我按在墙壁上,我的脊背磕到冰冷的石棱,微有些疼。我捏着萝卜大小的五魔珠,饶有兴味地通过神识打探长庚的变化。我能察觉到他身体中的凤鸟正尖声嘶鸣。
凤鸟绝望地张开它火红的炎翅,星火点点,和我的金灵虫相拥融化。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说过,凤鸟于天地灵而言,不仅是守护,同样是禁锢。禁锢天地灵中的凶煞之气,以免危及世间善恶平衡。
梨木显然意识到我做了什么,她不敢再躲我身上,疯狂地逃窜而出,她化为人形,脸色苍白而虚弱,她搂着长庚的胳膊,试图将他搀扶稳。因为长庚在和魔气斗争时,四肢早已失去气力。
他只能攀着我,而我冷漠地凝视他。
“你故意将长庚引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洛禾报仇?”长庚却没有生气,我很惊讶,他依旧用他爱怜的目光直视我,轻轻抚摸我的鬓发,仿佛下一刻就能栽倒,却还是勉力支撑,“殿下,长庚对不起你。”
“你错了。”我说:“我不是为了给父神报仇。我是为自己。长庚,三百年前,我初到人间,将你从恶人手中救出,此后我疼你护你,对你以师徒之礼相待。”
“我不惜以纯粹的天地灵气为你滋养神魂,除去你灵魄中的污秽,我赠你归凤,纵容你夜探檀溪殿,趁我熟睡于我行不敬之礼。你却妄图爬到我头上,以救我的名义杀我生父洛禾,将我下落昆仑山底又投进无限冰冷的沧海。”
“难道我不该报仇?”我反问。梨木听我说完,忽然松开扶着长庚的手,又小心翼翼地站到我身边,嗫嚅着喊:“凤主,可神王待您却是一片赤诚。”
目录
加书架
打赏
送月票
设置
详情页
1
张月票
2
张月票
3
张月票
4
张月票
10
张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