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我的手臂一紧,语气狠上几分:“我不会走。北襄,你不是不懂何谓爱么?”他提起来的语调复又降下去,嗓音缠绵,柔和得可怕:“我教你。”
北襄,我会教你,何为爱何为恨。
刹那间,风卷残云,魔气铺天盖地,我难以承受,痛苦地掩住胸口,长庚伸手结界,将我护在其中,他抚摸我的鬓发:“等我,去去便回。”
继之而起,是四大上神十二星君三十六上仙七十二神将的惨叫。那天,昆仑山化为血魔之海,我没能毁掉的昆仑,毁在了长庚手中。后来他们说,那一天,昆仑神山成为魔域血海。
不想死的神,皆成魔,反抗的神,或死或掉落沧海。
那是一场恶战,混乱之中,我被一个人抓了起来,他把我丢下沧海。长庚无法脱身,他后来只说,他一回头,我便从结界中消失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在沧海上飘了许久,是东海的水君将我打捞起来。东海水君姓鱼名惑渊,鱼惑渊,活了四千年,却不显老。我以前到东海赴宴,见过他,我们也算点头之交。
我醒来已是半月后,鱼惑渊端来一碗香喷喷的千年珍珠鲍鱼汤,大喇喇地吹嘘:“我这可是好汤,包治百病。”我笑了笑:“心病呢?”
一片寂静,良久后,鱼惑渊才继续:“治!包治!灵得很。”我在塌上窝了一个月,堪将好转。
我能下床那天,鱼惑渊方才告诉我,昆仑现下的景况。他说昆仑已沦为魔域,我听了一会儿,沉默片刻,又问:“那……长庚呢?”鱼惑渊将温热的酒递给我:“九天十地,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魔头。”
“然后呢?”
鱼惑渊说:“张嘴。”我依言照办,他往我嘴巴里塞了什么,我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想吐出来,鱼惑渊却掩了我的双唇:“吞下去。”我只好吞进喉咙里,没一会儿,眼前逐渐明亮。
这是……
“水龙逆鳞制成的药丸。”鱼惑渊说:“我寻了许久,才得到这么一个偏方。”
龙族是上古神族,身上只有一块逆鳞,逆鳞所在,是龙的软肋。我喉咙一紧:“何人的逆鳞?”鱼惑渊笑了:“还能有谁?你现在戴罪之身,除了我,九天十地的神,谁敢相助你?”
我无以为报,当即哑然,静默良久,默然开口:“不值得。”鱼惑渊握住我的手问:“你见过珊瑚海么?”我摇头:“未曾。”鱼惑渊拉着我的手,带我站起来,说:“我带你去看珊瑚海。”
“我东海盛景,美不胜收。”鱼惑渊一路聊着东海水龙宫上下的趣事,比如龟丞相一家生了个龟女儿,本将龟女儿许给蟹王子,可龟女儿的壳太硬,被蟹王子家拒婚了。
东边贝壳一家珍珠生得多,有一天那些珍珠全都消失不见,贝壳家四处去寻,结果在鳗鱼小姐家的石磨子底发现了珍珠粉。
我眼前复归一派清明时,我们到了珊瑚海。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琉璃光景,煞是好看。只是我的眼睛一下子受不了这样的色彩,我忍不住撇开眼睛,鱼惑渊挡在我身前:“眼睛不舒服?”
我说:“得缓缓。”
鱼惑渊低头凝视我:“九天十地的凤主殿下,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我低头沉默:“我不是凤主。”
鱼惑渊拉着我的胳膊,死死地攥紧,却不松开:“北襄,不如留在东海,做这龙宫中的王后,这里无人知晓你的过往,我要所有人敬你护你,你又做回高高在上的殿下,如何?”
“不,水君,你的好意北襄心领了。可我不想留在东海。”我拒绝了。记忆中鱼惑渊一向待我温和,此刻却勃然大怒:“我为你不惜拔下逆鳞,你却一句话便拒绝了我?”
他抓起我的手腕:“北襄,你当真狠心至此?”我尝试调动神力,才发现四肢只剩酸软,鱼惑渊及时解了我的困惑:“不必挣扎,我封印了你的神力。北襄,你不嫁也得嫁,咱们就在这珊瑚海中举行婚礼。”
“我要九天十地都知道,”鱼惑渊语带狠厉:“凤主北襄是我龙宫的王后,是本王的结发妻子!”
我四次逃跑,每一次都被鱼惑渊抓了回去,最后一次,他干脆用缚仙绳将我绑起来。有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就喝醉了,进我的屋里,指着我问:“你嫁不嫁!”我记不得第多少次拒绝他:“不嫁。”
鱼惑渊火上心头,他抓起我,扔到床上,倾身压了上来。鱼惑渊胡乱地啃咬我的脖颈和面颊,我挣扎间,他咬住我的肩膀,语气却痛苦不堪:“北襄,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你,终于和你相遇,终于不用徒劳仰望昆仑山。”
“你现在无处可去,为什么不在我这龙宫里安度余生?”
“我不能。”我说。鱼惑渊咬在唇侧:“你以为本王不知你忧心何人么?”我心中悚然,他按住我的后脑勺,逼迫我同他对视:“你在想魔君长庚。”
我没说话。他自言自语:“你猜我如何知晓的?”
“你醒来问的第一句便是,长庚如何?”
我向来自恃无愧于心,此刻倒也坦荡:“你说得对,我想见他。”鱼惑渊痛苦地皱紧眉头:“北襄,你喜欢他么?”我无言:“此话怎讲?”鱼惑渊笑了:“你从来就不会藏自己的心思,我一提起他,你眼睛都亮了。”
“啊,是吗?”我呆呆地反问。鱼惑渊叹口气:“也罢,北襄,我与你做个交易。我送你去见他,半个月后然后你随我回龙宫,嫁与我,可好?”
“……”
“你有一晚的时间考虑。”他说,随即转身离开。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昆仑山上,长庚成魔,我实在……放不下心。
翌日,鱼惑渊再次推门而入,我说:“我同意,立婚约吧。”
我在婚约上按了血手印,鱼惑渊神色阴晴不定,他终究将一纸婚约收将起来,抓起我的手:“走,我带你去见他。”
我重返昆仑山,鱼惑渊不敢深入此地,他也没有解我身上的封印,将我扔到入沧海的南天门。他走了,我在南门前踟蹰良久,昔日芳草美景,如今只剩一片血色荒芜。
我踏上这片焦黑的土地。有两个身着黑甲的小兵将我抓了起来。我不认识他们,其中一个问:“你哪儿来的?凡人?”我说:“我要见长庚。”他们凶神恶煞道:“就你还想见我们魔君?”
我被带去见了另外一个女人,是姑鸾,她没有离开长庚,我庆幸长庚身边尚有待他真心实意的人。小兵将我压着跪在姑鸾面前,姑鸾居高临下,轻蔑地问:“你神力灵力呢?”
“封印了。”我说:“能带我见长庚么?”
姑鸾狠狠扇了我一耳光,我脑子发懵,不太懂她的意思,可在龙宫的这些日子,我的心性差不多都让鱼惑渊和回忆磨得一干二净,此时无心与她计较,仰望着姑鸾:“带我见长庚,好不好?”
姑鸾笑靥如花:“不好。”
“不过……”她站起身:“今晚你就能见到他了。”姑鸾俯身,我这才发现,她抹了极艳丽的红妆,姑鸾说:“今儿是我与他大婚的日子,且容你来瞧瞧。”
大婚?我反复咀嚼她的意思,愣愣地反问:“你与长庚,成婚?”姑鸾放肆大笑:“是,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他终于是我的了。北襄,你输了,输的很彻底。”
然后姑鸾痛快地告诉我,我离开昆仑后,长庚神智失常,忘了从前的一切,他渐渐喜欢上一直陪伴左右不离不弃的姑鸾,他们的婚期,便在今日。
我来的倒真是巧,“祝福你,”我想了想,轻勾唇角,“也祝福他,祝你们百年好合。”姑鸾闻言,脸色一黑:“贱人,”她骂道,“别尽想着勾引哥哥。”
他们的婚礼十分盛大,到处都是喧嚣和热闹。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时隔半个多月,再次见到了长庚,他与往日不同,意气风发兴高采烈,他是魔君,周身萦绕着一团黑红的薄烟。
我的神力被封,无法再探知凤鸟的神识,长庚牵着姑鸾的手,对拜天地,新婚夫妻,多好。为什么,心会隐隐作痛呢。
我不由得回忆起昆仑事变那天,长庚霸道又不容抗拒地将我抱进怀里,他的双唇滚烫如火炉,我在一瞬间感到恐惧,他仿佛想将我融化入他的骨血中。
我知道天地灵化形之前,凤鸟一直四海遨游,它守护着九天十地散布的天地灵气,防止有心人化天地灵为己用。盘古开天地的万年来,上古诞生于混沌虚空的凤鸟便一直守着天地灵。
一年又一年,沧海桑田,桑田沧海。
长庚,我好像,无法眼见你娶别人。
天地初生时,凤鸟双翼如火,落于昆仑之上,虚空混沌中,有一个声音问它,你想要什么。
凤鸟答,守一人,不离不弃。
古凤书上记载,自那以后凤鸟便遨游四海,寻觅天地灵的踪迹,它成为了天地的守护神。直至天地灵降世,凤鸟投身轮回。
我初学凤书,便想着将凤鸟带回自己身边,我冥冥中能察觉,我身体中有一股灵力,迫切地渴望着凤鸟的陪伴。我找到了长庚,将他自凡间带上昆仑。
彼时长庚尚且年幼,他问我:“长庚应该唤殿下什么?”我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师父吧。”长庚便以师父相称,姑鸾亦然。后来,长庚逐渐长大,他长得比我还高,就不叫师父了。
他偶尔直唤北襄,我不与他计较,大多数时候,长庚会恭恭敬敬地喊殿下。
现在,长庚既不会叫北襄,也不会叫殿下。他怜惜疼爱的目光都给了姑鸾,他们走在一条我看不到尽头的红毯上,从此凤鸟与天地灵,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长庚最好一直活着,否则一旦身死,他会被魔气裹入十八层地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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