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鸾充满挑衅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我,满载得意,这是她应得的,我想,她毕竟陪伴长庚这么久。长庚丧失神智的时候,是姑鸾不离不弃地陪着他。
可是那个信誓旦旦大放厥词要教会我何为爱恨的长庚,已成为别家女子的夫君。以后呢,我轻按胸口,忽然……很疼。长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他真的忘记了。
我拔腿上前,不知何时,拦在了二人的婚道前。姑鸾咬牙切齿地瞪我:“你滚!”说罢又谨慎而小心地回望长庚。
昔日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长庚不见了,取而代之魔气环绕城府莫测的魔君。我望着长庚,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我……有点后悔。后悔当日不惜一切代价报复长庚,后悔双目失明,失去了他。
我的眼睛让诛仙台下的碎魂风绞碎,后来鱼惑渊虽则以水龙逆鳞替我复疗,可眼睛终是毁过一次,受不得长久的凝视和强光。我勉强扯了扯唇角:“长庚,你还好吗?”
“来人!”长庚不留情面地冷酷道:“把如此胆大妄为的凡人给本君抓起来!”
姑鸾笑了,放肆地笑,笑了许久,指挥魔将们:“发落天牢,酷刑处置!别弄死,记住了?”
后来我得知抓我的小魔名唤迟青,是长庚的心腹手下,迟青将我扔到昆仑山下的神狱中,这是第二次进这个地方。阴冷潮湿,魔气弥漫,我呛得直咳嗽。
我受不得寒,在龙宫里,也是鱼惑渊每日用真火暖着,如今这番落拓光景,只能忍饥挨饿又受冻。迟青持鞭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何故擅闯魔君与凤主的婚仪?”我扯开唇角:“不想让他们成婚。”
迟青面目可憎,他开始用长鞭抽打我。我疼得满头大汗,却忍住了不唤出声。因为在我想叫疼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没有人会在乎我疼不疼了。我越悲惨,周围的人反而越兴奋。
果然,见我未曾凄惨地大叫,围观者便兴致缺缺地散了去。我受不住疼痛几欲昏厥时,迟青忽然喝退众人,阴牢中只余我和小魔头迟青。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头顶的角,一大一小。”
迟青愣住了,他一鞭子又狠狠抽我身上:“闭嘴!”我偃旗息鼓,迟青好奇地问:“你喜欢魔君?”我眯起眼睛:“此话怎讲?”迟青一脸的理所当然:“若非心仪魔君,为何见不得他与凤主成亲?”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看着他娶别人,我就会心疼,是生病了吗?”迟青啧啧两声,收了魔鞭:“算了,谅你不敢对魔君生恶意,今日暂且饶你。”
我抿唇,耷拉脑袋瞧了瞧自己这幅悲惨的模样。不由得自嘲,昔年高高在上的凤主,何故沦落至此?
我在魔息浓重的血红结界中饱受酷刑,道道魔息化作锋刃,刮擦着我的每一寸皮肉。我疼痛不堪,想使神力抵挡,可体内原本充沛的神力,此刻却仿佛石沉大海。
鱼惑渊封印了我所有的神力,我闭上眼睛,换作往日,我非得将他大卸八块。
我最狼狈的时候,没想到,长庚却出现了。
长庚来了。我没想到,他竟会到这阴冷潮湿的昆仑禁廷来,我整个人蜷缩在腾空的赤红结界中,我们对视彼此,大约都以为对方陌生。
我无法从长庚的眼中辨认出从前熟悉的眼神,他也不认识我,我于他而言,大概就是一个大胆闯进婚仪现场的凡人。
世间事,谁又能辨得清呢?我和长庚之间,他杀我父,我令他入魔,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且容我称呼他作魔君,毕竟熟悉的长庚,已然自眼前这幅浸透凶煞魔息的身体中消失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魔君。”
这位九天十地新晋的大魔头两只竖瞳眨也不眨地凝视我,其中情绪深幽莫测。我自嘲地移开视线,想想自个儿先前不自量力闯他婚礼,便越觉可笑。
“你笑什么?”魔君问,我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有些讶异:“我笑了么?”
魔君生气了:“你没笑莫非是本君眼瞎不成?”
眼瞎?我闻言回首,淡漠地望着他,虽则口气不悦,但面上依旧是毫无情绪的样子,只一般波澜不惊又略带讶异地瞧着我。我勾勾唇角:“不,你没有,是我瞎了。”
“这九天十地,所有人都清醒着,你们大彻大悟,堪窥天道。唯独北襄一人,不信神不信魔,自甘堕落,让仇恨蒙蔽了双眼,最终一无所有。”
魔君眼眸愈发深邃,他幽幽地开口:“你名唤北襄。”
“你呢?你叫什么?”我嫣然轻笑。
三百年前,我抓起了那凡间小孩儿的手,他问我:“您名唤何?”我垂眸反问:“你呢?”他迫不及待答:“长庚,黎明之前最亮的那颗星。”
“本君唤长庚。”他说。
我点了点头:“我记下了。魔君请回吧,今夜是洞房春宵夜,不必在这肮脏地久留,免得脏了身子。”
长庚走了。
翌日有丫鬟将我放出禁廷,我拉着她的袖子问:“何故要放我?”丫鬟说:“是凤主的吩咐,凤主说您是故人,这会儿受苦了,她要我现下就带您去接风洗尘。”
姑鸾?
怎么可能,昨天让她扇的一巴掌尚且隐隐作疼,这会儿她转性了?我将信将疑随丫鬟去了紫宸殿,对姑鸾早已没有昔日的信任与亲密。
她和长庚,都已经与我无关。
姑鸾上来见着我,便捏了我的手喊:“师父。”
我:“……”
趁好隔壁是窗户,我便转了视线望向窗外的天空,看看今儿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姑鸾不觉我与她隔阂,反愈加亲近的撒起娇来:“北襄师父。”
“你有许久不叫我师父了。”我一本正经地指出来:“有事吗?”
“师父,我喜欢哥哥。”姑鸾轻抿下唇,美丽的双眸看着我:“我爱他。”
我心中悚然,她话中有话,我不难辨出:“姑鸾,你与长庚皆是我故人,可惜如今我们师徒间已形同陌路,我不会插手陌生人的事,你大可放心。”
姑鸾闻言抬眸,丝毫不掩饰她的欣喜,她又问:“您当真放弃哥哥了?你不再缠着他?”
我思忖片刻,答:“北襄自幼情感冷漠,不知男女情爱,又何乃缠他一说?”
“那您这次回来……”她欲言又止,我不得不使她安心:“当日昆仑大乱,我意外掉入沧海,担心你与长庚两个徒儿应付不来,便回来看看,看过就走,不多做停留。”
姑鸾警惕地确认:“真的?”
我笃定答:“真的。”
“师父,我好喜欢哥哥,三百年了,每一天我都盼望着,盼望着哥哥能回头看我一眼,”姑鸾忽然失声痛哭,“我好不容易能嫁给他。师父,算姑鸾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好不好?”
我一时怔忪,姑鸾见我失神不答,当即跪下:“殿下,就当姑鸾求您了!”她掩面而泣:“昨儿哥哥丢下我去了禁廷,我心里明白,他便是放心不下您。可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你了,为什么?”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到底为什么?我伴他身侧三百年,不离不弃,抵不上您出现的那半刻钟么!”
三百年?
很长吗?
我有些恍惚,万年前,天地初生,凤鸟自混沌虚空中睁开双眸,它便选择了遨游四海,陪伴天地山河,它寻寻觅觅,用漫长的光阴守护万物与天道。
而三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师父,你答应我!”姑鸾流着泪说:“你答应我,离开昆仑,离开长庚,做你的闲云野鹤好不好?”
姑鸾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我这才明白,昨晚宴会结束后,长庚便径直去了昆仑禁廷,然后他回到紫宸殿中,却兴致缺缺,不与姑鸾行周公之礼,一句话未解释,和衣便睡了。
姑鸾如今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我扶起她的双臂:“你不必自轻,长庚自然是疼爱你的,我也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我今日便走,不过我有一个忙还需要你帮我。”
姑鸾忙不迭满口答应:“您说!”
“为我找一找青鸢可否?”我问。那日我自昆仑落入沧海,青鸢也不翼而飞,鱼惑渊只说捞我起来时,没有那把破笛子,我便猜想,是掉在昆仑山上了。
本以为一把笛子而已,想不到姑鸾却面色大变:“你要青鸢?”
我疑惑:“有何不妥么?”
姑鸾愣了一会儿,笑笑:“没有,我这便为您寻来。”
姑鸾匆匆出了门。
我等到晌午,依旧是姑鸾的丫鬟来唤我,叫我去入沧海的南天门见她,她说青鸢找到了。
我得到消息便立刻动身,事不宜迟,我心中计较万般,如今既已看过长庚,便越早离开昆仑越好,鱼惑渊与我定下规矩,半月后便来接我,我最好在约定时间到来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昆仑,如此也好让鱼惑渊找不着我。
主意既定,马不停蹄地赶去南天门。
姑鸾果然在那儿等我,我上前,她按着我的胳膊,将笛子自广袖下递来,偷着嗓子小声嘱咐:“您这便走吧。”
我点了点头:“后会无期。”
姑鸾抽身推开,面对我向后退,笑了笑:“师父,后会无期。”
旋即狂风大作,变故生的太快,我一时作不得反应,无数魔兵自四面八方藏身的林子中冒出来,只听姑鸾指着我说:“便是此人,偷了魔君珍视的青鸢,给我拿下她!就地处决!”
那一瞬间,我恍然明白姑鸾的后会无期是什么意思,非得我死了,她方才安心。也怪我灵力全失,丝毫察觉不到周围的魔息。
我攥着青鸢,拔腿奔向沧海,众魔将我团团围困,姑鸾居高临下立在他们中间,一如数年前,她立在众天兵之间,一声令下:“杀了她!”
她话音未落,我便毫不犹豫跳下沧海。
眼中闪过最后一抹绮色,似乎是长庚,耳边他的声音裹啸着长风:“北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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