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卿怔愣:“活尸?”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皱起眉头:“你安排人劫走金丞相,特意放到平安坊井边,我正好在那儿,然后他死在我面前,所有人都怀疑我是凶手,对吗?知道我会去井边的人,只有你。”
谢景卿在我身旁坐下,半晌才幽声说:“的确如此,不过并非我安排的,是陛下。”
人间皇帝?
我轻轻嗯了声,低下头把弄灵虫,有一只飞到谢景卿手掌心,他伸手接住了它:“真漂亮。”
我没说话。
没过多久,他压低嗓音道:“陛下想除掉金丞相已久,他暗中笼络朝廷重臣,意图谋反,其罪可诛,可惜朝中大半金相的人,陛下只好与我商议,密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
“所以我的出现正逢其时?”我勾起唇角哂笑。谢景卿扭头,视线直勾勾地挂在我身上,他抿了抿唇,才道:“不,我想认识你。”
“北襄,你……”他欲言又止,忽然叹了口气,口吻带上几分回忆的迷惘:“你啊,很像一个人。像一个救过我的人,我甚至不知晓她是否还记得我。”
“她也叫北襄,她说她是昆仑山上的凤主。”谢景卿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这样的凡人,也敢贪恋上神。你很像她。”
“我是男人。”我加重语气,斜眼同他对视:“你不要认错人。”谢景卿深深地凝视我,忽然按住我放在身侧的手,欺身靠近了,轻弯双眸:“是,我知道。”
我移开视线,僵硬地扭动脖子,淡淡道:“知道就好。”
谢景卿灼热的呼吸喷进脖颈中,他忽然低头靠住我,额头轻贴我的侧颊,很亲密的姿势,我浑身不舒服,他低低地说:“我很想她,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谢景卿。”
“昨晚的黑衣人也是皇帝安排的?”我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谢景卿终于推开,坐直身体,两手掌心向下放在大腿上,面无表情:“是陛下,我仅是将你的行踪告知他。”
人间皇帝,不简单啊。
我笑了笑:“此人有灵力,身份绝不简单。”竟然能从我手底下逃脱,他最好祈祷不会被我揪出来。
谢景卿叹息一声:“陛下近日也极奇怪,从华山祭天回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你还记得先前同你提及的金丞相的症状么?”谢景卿说:“金相并不爱财,独独嗜权。却在月余前见过陛下后,性情大变,极爱敛财。”
“陛下便是如此,三个月前,他从华山回来,大肆修缮扩建皇宫,礼部大臣多次上书劝谏切莫劳民伤财,陛下根本不听。”
“不仅如此,他还将修筑皇陵的日程提前,征用耕地劳力,现下也修了大半。”谢景卿脸上现出难言之色:“他要各地进贡珠宝珍奇,修好的宫殿堆满异宝。”
“陛下本来勤政节俭,如今这番模样,真叫我们这些臣子摸不着头脑。”
我摸摸下巴,转动眼珠,灵虫还在飘飘扬扬地悠闲地飞着。谢景卿手心已落了数十只,有些干脆卧下舒适地打盹。
谢将军仿佛见了何等奇物,讶异地张开嘴:“还会睡觉?”
我:“……”
“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三天前西南方神龙丘天降祥瑞,凤鸟临世,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拔地而起,”谢景卿目露亮光,看得出有些兴奋,“是百姓之幸。”
“陛下想寻一位灵力高强的阴阳师去祈福。”他笑起来:“我想你能胜任,恰好趁此机会,以功代过,我与陛下会保全你。”
我脑袋发懵,勉强听清楚他后面几句,但凤鸟临世却似晴天霹雳,轰隆一下在脑海中炸开,难怪三天前我心神不宁。
凤鸟临世。
昆仑山的神都知道,长庚无论去哪儿,都会有一只凤鸟开路。凤鸟为九天祥瑞,所至处冬尽春来,百芳争艳,为世间鼎盛奇景。
长庚……来人间了?
“我不去。”我一口反驳:“谁爱去谁去。”谢景卿诧异地说:“为何,此等盛景你不去瞧瞧?”
他一翻手掌,灵虫哗啦啦惊散开,与天光下悬浮的尘埃交织,漫无目的地扇动羽翅。我按住额头,烦躁道:“不去,不去!”
“唯有借这个理由,才能光明正大放你出去,北襄!”谢景卿按住我的手,诚恳地说:“就当为我朝,为陛下吧。你若能去,自然是社稷之福。”
不就是长庚来凡间了吗,能有什么新奇,昆仑山的神高高在上惯了,你们这般捧着他们,也不见得这帮神有多怜悯爱护凡人。
“北襄,我们暗中除掉金相的计划,决计不能暴露。”谢景卿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真想捂住耳朵,他喋喋不休:“否则朝野震动,你想想要生出多少变故。”
“男儿当你大局、以国家为重,不知北襄意下如何?”
你把理都占完了,我还能说些什么。我绝望地望着他,绝望地点点头:“我去,我去行了吧,你别唠叨。”
谢景卿立刻一脸欣慰:“我便知北襄明事理,先前多有隐瞒,还望见谅。我吩咐过狱卒必会好好待你,你且稍安,等我消息。”
“恩。”
谢景卿从怀中掏出碧绿的细口小瓶,递给我。
我接过,放在手心颠了颠:“这是什么?”他轻声答:“陛下御赐的金疮药,治你脸上的伤,别留下疤痕。”
“好。”
“先前你所说的活尸是怎么一回事?”
我思索片刻,放下小药瓶,望着他:“人间有炼制活尸的秘法,取活人魂魄,用特殊手段安放在死人身上,再灌输邪力,死尸便能凭借这一魂一魄行动,只是没有自己的意识,也无需吃喝。”
“昨晚我遇见的金相,便是活尸。”
谢景卿大为惊骇,他猝然起身,来回踱了两步,一手握拳拍中另一掌心,若有所思:“陛下昨日确实去见过金相,照你这么说,这二者间必有联系?”
我撩起眼皮。囫囵着嗯了一声,道:“皇帝有事瞒着你。”他无法反驳,又立了片刻,下定决心道:“我需要询问陛下此事。”
“若不是陛下有意为之,恐怕另有小人藏在暗处。”他忖度着说。
我挥挥手:“去吧。”
谢景卿深深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后背发麻,他疾步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我没躲开,满脸无奈望向他,谢景卿抚了抚侧颊的划伤,半是担心半是叮嘱:“按时敷药,保重。”
快滚!就你话多。
我面带慈祥的微笑,和蔼地点头:“我知道。”他走到牢门边,又踌躇着回转身,我以为他还有事,立刻躺下,抓了几把稻草盖在身上,嘴里喃喃:“我要休息。”
他在身后说:“这小金虫,我带走一只,可否?”灵虫!灵虫!什么金虫,真俗气,我撇撇嘴,没回头:“拿去。”
牢房重又安静下来,我翻转身子,仰面朝天,神龙丘天降祥瑞,凤鸟临世,长庚来人间做什么?
来抓我?不不不,我区区在逃犯,何须神王大人亲自动手。
夏日里牢房还是凉快的,我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睡着了。
又梦见那天,长庚杀了父王。
我还在同南明星君下棋,想起父王与长庚有事要讲,父王向来不喜长庚,说他总是离我太近,我怕他为难长庚,便中途退出棋局去山顶神殿。
殿中一片狼藉,我在门口便被巨大的神力冲击推了出去,然后是父王的怒号,昆仑山头阴云密布,当父王悄无声息时,太阳又从云层间钻出来,我狼狈地跑进去。
归凤剑刃反射着嗜血的光芒,数千年来巍巍屹立的神殿四壁出现裂缝,是上神与上神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天地咆哮,日月无光。
长庚赢了。他计划了很久,为了除掉父王,联合众神将我们父女赶尽杀绝。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包括上古截灵阵,我力竭被擒,青鸢碎裂。
是长庚修好了青鸢,他将我扔进海里,将青鸢塞进我的手心。我在沧海上漂浮,隔着千里远,耳边是他熟悉的声音,千里传音,他说:“北襄,好好活着。”
我知道他在青鸢中灌输了自己的神力,否则我重返昆仑时,青鸢的破坏力也不会大到有些离谱。我手握青鸢,毁了诸神宫,然后水淹天兵。
长庚一直远远看着,他没有出手,我更加肆无忌惮,我要从昆仑山底一直毁到他的神殿,我想让他后悔。
结果后悔的却是我。
九辰天柱,不该倒塌。
长庚总是这样,我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可以阻止我,可以再一次将我抓起来,剔除我的神骨让我永远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长庚资质甚高,神界中神力能与他匹敌者,只有一直活在众神传闻和记忆里的天地灵。可是身为天地灵的我却比他们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我一而再再而三败给长庚,我根本下不了手,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毁掉那个我从凡间特地带回来的人。
一百三十二年,经历了长庚陪伴过的漫长岁月,我依然没能弄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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