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项钦的印象里,极少看到赫尔岚如此规规矩矩行礼的样子。
自小她便被他纵的有些无法无天,虽有嬷嬷指导着教她规矩,可私下里也不常用这些繁文缛节束缚她。今天看到她唯命是从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异样的刺痛。
他侧过脸去,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如此甚好。”
这时,惊蛰轻轻的叩响了房门,站在门外回禀,“王爷,查清楚了。”
“进来回话。”
赫尔岚连忙将脸上未干的泪水擦干净,点燃了屋子里的烛台。橘黄色的烛火跳跃着一点一点驱散了黑暗,惊蛰推门而入,来带的一阵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欲坠。
惊蛰狐疑的看了一眼赫尔岚通红的双眼,可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王爷,已经查清楚了。韵城有头有脸的买卖人都同属一家九州会,这个九州会可谓背景颇深。只要入会的商人每年缴纳两千两银子,便能得到许多便利,就连往来各城之间的查检都能轻松不少。
除了韵城之外,一路往南各个州府都是如此。可以说这一路南下途经的各城,都有九州会的人。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奴才还没有查到,不过也猜到几分了。”
沈项钦把玩着手边的茶盅,唇角向上挑起,“寥西门还真是个人物,也难为他如此苦心的扶持东宫。当初若是本王将他纳入麾下,可谓如虎添翼。”
他顿了顿,手中不由自主的暗暗发力,“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本王也不必惜才了。”
啪的一声,崭新的白瓷茶盅在他掌心中碎成了几片,他的手却毫发无伤。
“王爷,您的意思奴才明白。可是寥大人身居高位,即便要除了他也总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不必再说了,本王倒还不急着动他,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回京后再议。这些日子耽误了不少行程,明早动身,继续南下。”
他们一路赶路,半个月后总算到了孟阳。孟阳已经地处偏南,气候十分怡人,虽然比不上阳春三月的好天气,但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人人穿着轻便的衣衫,似乎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这一路赫尔岚似乎在刻意跟沈项钦保持距离,就连平日的孩子气都收敛了几分。秀气的眉常常微微蹙在一起,望着窗外发呆,满怀心事。
初夏看她这副样子十分焦急,可沈项钦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进了孟阳城后,他们照例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刚刚整理好行李,惊蛰便神色有些怪异的疾步走了进来。
“王爷,孟阳知县方士安前来请安。”
沈项钦头也不抬的继续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冷声说道,“真是难为他了,竟不知怎样打探到本王的行踪的。让他候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项钦写完了一封密信,用火漆封了口,又取来一只小巧玲珑的紫檀雕花木盒,拨弄了几下后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他将密信放在盒子里,按照盒子机关的步骤上了锁,交给惊蛰。
“派个妥帖的人送回京,本王不想看到出现任何差池。”
惊蛰深知这封信的分量,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揣进怀里,退了出去。
沈项钦不急不缓的吩咐赫尔岚摆上棋盘,兴致颇浓的与她对弈了两局。
冰凉的玉石棋子触手生温,黑白棋子分列在棋盘上,两相对峙。沈项钦想猫捉老鼠一样,每每将她的棋逼如绝境,又在不经意间给她留出一线生机。每一局都看似沈项钦以半子的优势取胜,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
直到沈项钦玩够了,他才吩咐赫尔岚将方士安请了进来。
方士安身着一身便服,身后仅带了一个随从,看起来并不张扬。看他的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小,满面堆笑,只是眉梢眼角中流露出的算计让人不喜。
他在门外候了将近两个时辰,孟阳的天气虽然暖和,可毕竟是冬日,他的衣衫又十分单薄,早已冻得瑟瑟发抖,但却不敢有一句怨言。他知道赫尔岚是沈项钦身边的人,态度也十分恭敬,笑着称了一声姑娘。
赫尔岚回了一礼,将他让了进去。
方士安一进门便撩袍跪在地上,叩头请安,“下官给六王爷请安,王爷千岁。”
“起吧。”沈项钦骨节分明的手指摆弄着手边的棋子,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是如何知道本王要来的?”
他的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回王爷,前几日孟阳天降祥瑞,此乃大吉之照,下官便知一定有贵人要来。于是便让随从日日在城门守候,随从一见王爷的车马便觉的一股贵气迎面而来,便连忙回了下官。”
站在一旁的赫尔岚用帕子掩住唇偷偷嗤笑着,这方士安满口胡言。
沈项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一抬手将棋子抛进了盒子里,转头看着方士安,“你方才说……祥瑞?”
“下官不敢欺瞒王爷。前几日一名猎户在林中发现一只浑身毛色火红的兔子,见了人也不躲闪。那猎户心知是祥瑞,跪下叩了三个头,那兔子竟跳进了猎户的竹筐里。猎户福薄命贱,生怕担待不起反招来灾祸,便送到了下官手里,眼下正在下官的内院里好生养着。”
方士安见沈项钦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趣,连忙开口说道。
“你怎么看?”沈项钦的目光落在赫尔岚的身上。
她点了点头说道,“该是赤兔,的确是祥瑞。我们修习占卜之术之人常将祥瑞分为几种,瑞兆、大瑞、上瑞、中瑞、下瑞。赤兔为上瑞,已实属罕见。”
方士安偷偷抬眼打量着赫尔岚,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六王爷的贴身奴婢,现在看来此女在六王爷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一般。
沈项钦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明日带本王瞧瞧。”
“下官遵旨。”他眉开眼笑的应道,心里盘算着自此飞黄腾达的日子便离他不远了。
次日一早,沈项钦和赫尔岚便往方宅去了。方家的家眷奴仆纷纷跪地相迎,不甚恭敬。
内院的一只黄花梨木笼子里铺着厚厚的云锦,喂水喂食的器具是清一色的官窑瓷器,一只赤兔懒洋洋的趴在笼子里,眼睛在来人身上打转。
赫尔岚蹲下身来逗弄着它,它竟像能识人一样,轻轻在她的指尖嗅了嗅,将自己厚厚的毛蹭到她的手边,慵懒的闭上了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方士安连忙开口称赞,“姑娘一定是个福泽深厚之人,这祥瑞竞对姑娘如此亲昵。王爷大吉,姑娘大吉!”
沈项钦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笑,“既然这赤兔与你亲近,你便一路照顾着吧。”
“是。”她欣喜的应了一声,打开笼门,赤兔三两下便蹦了出来,在她的脚边不住的打转。
“孟阳知县方士安有功,赏银百两。”沈项钦淡淡的说道。
方士安眼中滑过一抹失望,却不敢多言,连忙跪下叩头谢恩。他没想到竟然只换来区区百两银子的赏赐,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领受了。
他殷勤的陪着沈项钦在院子里逛了几圈,时至正午,连忙吩咐厨下备饭。
桌上的餐具极尽奢华,可是饭菜竟然十分简单朴素,一盘饭卷子、一盘小窝头、一盘青菜包着的豆腐和一个西瓜盅。赫尔岚侍立在一旁,暗自琢磨着,不知这位方知县演的是不是又是故作清廉的戏码。
方士安将沈项钦让到主位坐下,自己战战兢兢的坐在他的下首,屁股只要一少半挨在凳子的边缘,谄媚的笑道,“王爷,孟阳没什么好吃的,只能用这些招待王爷了,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沈项钦一言不发,拿起手边的银镶象牙筷子,夹了一只小巧的窝头咬了一口,眉头微微向上一挑,“这是你府里的厨子的手艺?”
“回王爷,正是。”方士安搓了搓手,连忙说道,“这道小窝头是用玉米面、小米面、栗子面、爬豆面和红枣面和在一起、加红糖和金丝小枣蒸熟的,不知合不合王爷的胃口。”
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问道,“这道呢?”
“下官给这道菜取了个名字,叫菜包鸽松。是用羊油和黄酱将用鸡汤煨了的麻豆腐炒熟,将各种青菜、火腿切碎成末,和在一起混在香米饭里,再用嫩白菜心为皮包起来。”
沈项钦撩下了筷子,浓墨渲染过一般的眉在眉心处隆起了一道小小的皱褶,“方知县这一餐饭,恐怕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吃喝用度了吧?”
方士安怔了怔,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连忙跪在地上,用力叩着头,口中不住的说道,“下官惶恐……下官惶恐……”
“倒也难为你能找出手艺如此精妙的厨子,比之宫中的御厨也不差分毫。”
方士安只觉得一层一层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了下来,他本想讨这位王爷的欢心,却没想到竟惹得他不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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