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久不见小秋姐
“就是这个诊室!就是这个医生!”大嫂穿着红色碎花袄子,嚷嚷道,“没天理了,医生欺负乡下人了啊!”
大嗓门在原本安静的三院走廊炸响,与此同时,她身旁的壮汉挥舞着铁管,用力砸在了诊室外的金属椅子上,砸出一块醒目的凹陷。
卫逐风被叔叔卫承启摇醒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别睡了,逐风,出事了。”
卫承启压着嗓音,想要把卫逐风搀扶起来往外走,“好像是医闹,你手脚不方便,我们先出去再报警。”
卫逐风抿唇,借着力气站起身,一声不吭地顺从。
穿着赛车服的男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站起来之后,比例上的优势更加惹眼。
他的五官线条突出,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深邃迷人,注视着一个人时,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跌宕起伏的峥嵘岁月。不同于主流喜欢的“小鲜肉”,男人自带一种狂放不羁的帅气,野性撩人。
大嫂还在大声哭号,中气很足,却看不见一滴眼泪,“这个叶主任人面兽心啊,治坏了我儿子!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花了几万在他身上,结果腿还是坏了……天杀的叶惊秋,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
一声“叶惊秋”,仿佛是控制大坝水闸的开关。
正在往外走的男人听见了这三个字,忽而停下脚步。
“逐风?怎么不走……”
“叔,你去报警。”
“欸——”
如洪水泻堤一般不可阻拦,卫逐风坚定转身,一瘸一拐,向风波中心走去。
-
走廊上的病人都在向楼梯口跑,医闹的二人已经进了诊室,卫逐风走进门,看见壮汉举起铁管,砸烂了办公桌上的电脑,液晶显示屏的碎屑飞溅,满地都是玻璃渣子。
趁其不备抓住壮汉手中的铁管,快准狠地扭转抢夺,卫逐风拿稳武器,抽空抬起眼,看向站在办公桌后的叶惊秋。
女人穿着白大褂,金边眼镜遮挡之下眉目清冷,双瞳像是嵌入雪原中颜色深沉的湖块,红唇绷直,带着些微不易觉察的愠怒。
面对这一场闹剧,她始终冷静持重,哪怕祸事临头,依旧是不可侵犯的挺拔姿态。
“你什么意思?!”
壮汉大怒,下意识抬手,见卫逐风拿着铁管,有些犹豫不前。
大嫂见势不好,一嗓子叫开:“没天理啦,叶惊秋治坏了我儿子,你是什么人,竟然还维护这个杀人犯!”
“普通病人,挂了叶主任的号。”卫逐风拿着铁管,在瓷砖地面上漫不经心地磕着,敲击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寂静的诊室里,“你凭什么说是她治坏了你儿子?”
大嫂听了他的身份,松了口气,又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小伙子,你别被这个女人给骗了,姓叶的惯会装可怜,看上去好像很正经,不然我们当初也不会把儿子交给她。这,这女人是狐狸精啊!”
“扯远了。”卫逐风还是油盐不进的态度,“叶主任的医学水平,和她是不是女人没关系。”
“她哪里来的‘医学水平’,她就是个骗子!”
“证据?”
“证据……证据就是她治坏了我儿子的腿,她自己说能治好的,不然我们交了那么多钱做什么!”
一直沉默的女人总算是开了口:“我从未这样保证,病人的伤势太严重,我只说过有小概率恢复的可能。”
“事情说黑说白全凭着你这一张嘴,反正你是医生是专家,欺负我们农民嘴巴笨,怎么说都是你占了理。”大嫂见一计不成,开始撒泼打滚,“辛辛苦苦给儿子攒了点老婆本,全给这禽兽医生骗了去,丧尽天良!”
“说黑说白,你们不也只是凭着一张嘴?”卫逐风想到什么,笑了笑,右手拿着铁管,在左手掌心上试着碰了几下,“哦,忘了,还有一根铁棍。”
楼下警笛的声音响起,大嫂愣住半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从地上爬起来,“无良医生,今天大家都知道你把我儿子治坏了,你看以后谁还敢来找你看病!”
语罢,和壮汉彼此搀扶着,逃之夭夭。
-
这时候,叶惊秋才垂着眼,施施然说了一句“谢谢”。
“外面的病人都走光了。”卫逐风不答,用铁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从赛车服口袋里翻出一张挂号单,连带着病历放到桌子上,用食指和中指抵着,推到叶惊秋面前,“到我了没有?”
一片狼藉中,叶惊秋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眼,“这是隔壁赵医生的号,不是我的。”
卫逐风“哦”了一声,“隔壁赵医生也去疏散病人了。”
叶惊秋无言,今天是除夕,骨科只有叶惊秋和赵生栩值班,医闹的人大概也是仗着他们人手不够,所以趁机胡作非为。
卫逐风给卫承启发完报平安的短信,适时催了一句:“叶主任,给不给看?”
叶惊秋扫了一眼混乱的桌面,“电脑被砸坏了,我先帮你看看吧。”
“病人名字?”
“卫逐风。”
叶惊秋怔住,抬起头,这才仔细看他。
“……卫逐风?”
“是我。”卫逐风垂眼,声音轻得好似怕惊扰一只停栖的蝴蝶,“好久不见,小秋姐。”
-
叶惊秋始终记得那一天,远在首都读大学的她接到卫逐风从家乡打来的电话,向她说抱歉。
“抱歉,小秋姐,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
“为什么?”
他们共同的家乡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这样的小镇数量在全国范围内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哪怕是小镇里最好的一中,每年能考上好大学的学生也只有寥寥几个。
至于考上全国最好的清北大学,那更是十年难得。叶惊秋考上清北时,家里人整整摆了十桌的酒,足足让街坊邻里吃了三天。
叶惊秋是不理解的,那时候的卫逐风是众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别人家的孩子”,高中三年一直是小镇一中的红榜上高高挂着的第一名,哪怕长着一张天天收情书的脸,他也从未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投入过半分精力。
自律,理智,冷静——叶惊秋一度以为他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他却告诉她,他将不再为他们的共同目标而努力。
“我退学了。”男孩的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准备去开赛车。”
情绪稳定如叶惊秋,也忍不住放高了音量,“你要放弃你的学业去开赛车?”
这个问题太尖锐,卫逐风没能回答。
叶惊秋后来才从父母口中得知卫逐风的苦衷,想为他提供帮助,依旧被卫逐风拒绝。
叶惊秋知道,那个男孩,至始至终都是骄傲着的。
——哪怕没有人理解他的这种骄傲,就连同行一程的她也不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