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里有我的希望
医院走廊上,院长和一个穿着西装的英俊青年缓步而行,身后跟着五六个陪同者。
叶惊秋不愿打扰到他们的交流,微微鞠了一躬以示问好,站在一旁等候他们通过。
“还是公益项目的事情,资料已经放在你办公桌上了,过会儿会有病人送来。”宋贺书却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和院长交流的间隙,他转过头对她笑道,“下班等我,一起去吃小龙虾。”
院长对于他的举动早有预料,宋贺书身后的秘书也淡然,反倒是医院几个小领导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不明白为什么宋贺书突然要约叶惊秋吃饭。
“多年的老朋友了,聊了一句私事,各位应该不介意?”
宋贺书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和悦,向身后的众人道。
“不介意,不介意。”小领导们反应过来,苦哈哈地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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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主任,刚刚宋律来了一趟,放了些项目资料就走了。”赵生栩把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她,连连咂舌,“宋律派头可真大,每次来医院都是院长陪同。”
叶惊秋拿到了档案,戴上眼镜,坐在位置上仔细浏览。
这次的帮扶对象情况有点特殊:被包工头亲哥哥带到城里的工地打工,又被以各种理由拖薪三年,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哥哥的引荐下居然找了个混混当男朋友,帮扶对象本人则因为手脚架垮塌摔断了手,向工地讨要医药费,工地那边一直拖延着,一分钱都不打算出,受伤的手再不就医便即将坏死。至此,他终于疯了。
“这个我已经看过了,患者表现出一定的躁郁症倾向,但还没有接受过专业诊断,手伤也拖半天了,女儿得知我们有这个公益项目,才带着他从隔壁城市赶到我们三院来接受治疗。”赵生栩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像是他这样危急的情况,完全可以不用顾忌费用,直接前往医院就医的——钱哪里有生命重要呢?人们总是误以为没钱就不能看病,其实任何一家公立医院,都会为治不起病的危重症患者先行垫付医药费。”
“需要申请临床心理科的医生来会诊,准备好镇定剂。”叶惊秋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按下那几张薄薄的纸片,“患者应该快到了,我们去急诊科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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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开到急诊门口,由医院保安护送着,下来一个满脸风霜的枯瘦男人,一只手臂被报纸潦草地包裹着,满是伤痕、触目惊心。
很难想象要忍受怎样的痛苦,才能拖着迟迟不前往医院就医。
他的女儿踩着塑料水晶拖鞋,刚刚开春的天气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穿着过了季的发黄大衣,拘谨地跟在父亲身边,小声啜泣着。
患者的表情却是木然的,好像已经感受不到任何。
“患者的情绪状况还算稳定,但不要掉以轻心,准备好镇定剂与麻醉剂。”叶惊秋已经换上了绿色的手术服,得知消息,谨慎地交代身旁的护士。
赵生栩也快步跟上,这台手术叶惊秋主刀,他是一助,后面还跟着麻醉师和巡回机械,一行五六人走进手术室,就等患者被送进来。
“麻醉剂。”手术室的门开了,安排患者躺上手术台后,叶惊秋向身边的护士伸手。
接过针管,打开盖帽,叶惊秋刚想将麻醉针扎入血管中,患者忽然暴起,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将麻醉针狠狠推开,趁乱跑出了手术室。
叶惊秋被推得跌坐在地,头撞上了旁边的推车,嗡鸣声在脑海里回荡。
盛放手术用品的推车倒下,各种东西散了一地。
麻醉针的针头划过她另一只手的手背,划破了医用手套,留下一条深长的血痕。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躺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身。
赵生栩见叶惊秋受伤了,连忙过来搀扶,颤声道:“叶主任?你还好吗?叶主任?!”
“别……管我……”叶惊秋痛苦地闭上眼,冷汗涔涔,“先找保安……按住患者……”
医闹事件之后,医院新招了好几个保安,此刻大半都及时追了出去,却跑不过那个常年干苦力、精神状态亢奋的男人。
叶惊秋被扶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休息,缓了一会儿,小护士拿来了她的手机:“叶医生,有你的电话。”
赵生栩正单膝跪在地上,为坐着的叶惊秋处理伤口,闻言皱眉:“谁的电话?先挂了吧,叶主任现在人不舒服。”
小护士应了一声,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是‘卫逐风’的。”
叶惊秋抬手,吃力地开口:“开扬声器,我接。”
赵生栩绷带缠到一半,闻言惊诧抬眼,最终隐忍不发一言。
“小秋姐,我刚好路过医院门口,接你下班?”
“今天就不用了。”
卫逐风敏锐觉察到了叶惊秋状态不好:“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什么大事,病人逃跑的时候把我撞倒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说的病人,是不是有一只手受了伤?”卫逐风看到了什么,突然说,“拿报纸包着,麻绳捆着伤口,瘦瘦小小的。”
“是他。”
“好办,小秋姐,我看到人了。”
“你……”
卫逐风怕她担心自己伤人,特地补充:“放心,我保证把人安全地给你带回去。”
“我不是想说这个。”叶惊秋轻声道,“你自己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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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逐风跟着男人拐进小巷中,阴暗的巷子里,男人的喘息沉重,脚步声清晰可闻。
卫逐风不敢有丝毫松懈,静默着寻找合适的时机。
直到男人停住脚步,转身,带着防备看着他。
“你想把我抓回去?别跟着我。”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些,“小伙子,你不知道,像我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
卫逐风倚在砖墙上,摆出慵懒的姿态:“我们聊聊?如果您能说服我,我就不再跟。”
“女儿现在要跟个小混混结婚,亲哥骗我打了整整三年白工,老婆因为我要不到工钱和我离婚,现在手摔坏了,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结了婚还能离婚,离了婚还能结婚,想见的人想要的东西,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卫逐风碾了碾脚边的废纸壳,“大叔,不瞒您说,我曾经也觉得人生没有意义没有希望,后来发现,我的希望在后头呢。”
世上是有希望的,就如同卫逐风遇见叶惊秋,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属。
男人摇头:“‘后头’?呵呵,我不是你,我的后头能有什么希望?”
“您这个情况,说坏也坏,但其实也没那么坏。等您病好了,再去找个工作,世界那么大,总不可能又遇上您亲哥,干一个月没看见钱,跑就是了;您女儿想和小混混结婚,您不满意,可以再和您女儿沟通,这不是还没结吗;至于老婆和您离婚,您要是想追回来,您就以诚感人,她总能感觉到。”卫逐风为他一条一条地分析,“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什么?最可怕的是您就这么死了,亲哥那里的钱还是没要到,女儿悲伤过后继续和小混混结婚,老婆这辈子没机会找回来——这才是最可怕的,毕竟死亡无法真正地解决任何问题。”
男人嗫嚅:“可是钱……看病要花太多钱,我没有。”
“医院那边会垫着,再多的钱也没有命重要。”卫逐风看差不多了,出言邀请道,“跟我回医院吧,想想您的女儿,她现在一定等得很着急。”
“你不是医院的人,为什么要劝我?”坐在卫逐风车上,男人忽而开口问。
卫逐风目不斜视,把着方向盘:“因为医院里也有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