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逐风说着,雷厉风行地打开了冰箱,发现里面只放着两根胡萝卜。
他下意识皱起眉,把两根胡萝卜拿在手里,掏出手机叫外卖送菜上门。
套上黑色的厨用围裙,卫逐风背过手,在后腰处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他宽肩窄腰,挺拔有型,一只手拿着厨刀,一只手握着萝卜,细细把食材切出丝来。
倒油,按着刀面捞起萝卜丝,倾斜后散入锅中,挑起锅铲,“呲”的一声过后,一颠一颠地翻炒。
抽空回过头,确认叶惊秋还待在沙发上,他才有些微的放心,专注手中的事情。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卫逐风放下锅铲想去开门,回过身,见叶惊秋已经抱着超市的纸袋走来。
“辛苦小秋姐了。”卫逐风扬了扬下巴,“我分不清你家的调料罐子,帮我加勺糖。”
叶惊秋沉默着依言照做。
卫逐风腾不出手,摩挲了一下手指,压抑住想要更多的渴求。
“小秋姐,我其实觉得这样挺好的,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听,做什么你都接受。”卫逐风把炒好的萝卜丝装盘,突然轻声说,“只是我又觉得这样不好,如果这样的代价是让你一直低沉难过,我更希望你能开口拒绝我。”
如果是平常的叶惊秋,压根就不会让他登堂入室,更不会纵然他揽住她的肩。
但是有些话,叶惊秋不主动说,卫逐风就不会非要问。
叶惊秋缓过来一些:“我本来就没什么事。”
卫逐风笑了:“小秋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上就写着‘我的状态很危险别放我一个人待着’。”
“……你回去吧。”叶惊秋咬唇。
“然后呢?你就吃一盘萝卜丝?”卫逐风把切好的肉片丢入锅中,当机立断,“去外面等着,或者在这里跟我说话,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再赶我走了。”
叶惊秋就出去了,卫逐风也没觉得遗憾,他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
菜都做好后,他一盘一盘端出去,待她尝过了,再假装不经意地问:“菜怎么样?新鲜吗?”
“做得很好吃。”
他问的是材料,她答的却是厨艺。
“这不是我第一次给你做饭。”卫逐风肩胛终于放松。
叶惊秋茫然:“我不记得。”
“我妈不让我学炒菜,只让我打下手,小炒店是要传给我弟的,她怕我偷师。”卫逐风讽刺地勾唇。
想到什么,他的笑容又变得柔软:“但是他们让我做一些耗工夫的杂事,譬如卤毛豆。”
叶惊秋想到自己和他的第一次相遇,少年垂着头开口:“这个季节,我们店的毛豆很好。”
小少年心思昭然,希望大家能尝到他的手艺。
叶惊秋颔首:“你做的毛豆确实很好吃,去年我去过店里吃饭,你弟弟掌勺,味道一般——你的母亲选错了人。”
“小秋姐……也回去看过吗?”卫逐风哑然,“为什么?”
叶惊秋不说话了。
卫逐风二十岁那年,回家乡处理户籍问题,遇到邻居时忍不住问起叶惊秋,得知叶家早就搬走了,搬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而一年前,叶惊秋绕过大半个城市,去到小炒店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家人总是告诉我,我不配和我弟弟相提并论,小秋姐是唯一一个告诉我,他们选错了的人。”卫逐风定定地看着她,“去小炒店吃饭的时候,小秋姐都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那时还对你抱有希望吧,想看看你成了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把书继续读下去。”叶惊秋怅惘,“我也年少轻狂了一回。”
“小秋姐,抱歉。”每到这关头,卫逐风都是无话可说。
叶惊秋淡漠:“我说了很多遍了,不需要道歉,你本身就不需要对我负责。”
……
叶惊秋不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人,自她完成了阅读课作业之后,她刻意忽略来了想要接近她的卫逐风。
叶惊秋坐在小炒店里,卫逐风记挂着她的一饭之恩,主动走过来说:“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卫逐风。”
“嗯。”叶惊秋淡淡。
“姐,我帮你剥豆子吧。”
叶惊秋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会剥。”
卫逐风的手悬在空中,反应过来后,尴尬地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无所适从。
这一幕被他的母亲捕捉到了,骂得很难听:“卫逐风,你不会还想去找客人蹭吃蹭喝吧?”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卫逐风解释了一句,见叶惊秋没在听,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叶惊秋吃完嘴里的菜,客观道:“我没有那样想你。”
卫逐风松了口气:“谢谢姐,下次要是还需要剥什么,都可以找我,我什么都不要。”
叶惊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等她走出店门,看见卫逐风坐在台阶上喝汤,紫菜蛋汤里只剩下紫菜和鸡蛋的碎屑,旁边还放着半碗白米饭。
饶是叶惊秋也蹙眉:“你就吃这点东西?”
卫逐风见是她,羞窘地放下碗:“不少了,我刚刚已经吃掉了很多。”
叶惊秋一眼就看出他在骗人,白米饭上没有半点配菜留下的颜色,喝蛋汤他甚至连勺子都没拿——他分明还没动筷子。
别人的家事,叶惊秋不好说什么,只是一本正经道:“这样营养不够的,会长不高,你和你爸妈说说吧。”
卫逐风抿唇:“我习惯了。”
那就是说了也没用的意思。
叶惊秋“哦”了一声,再折返,手中多了几包五毛钱的薯片和几根玉米火腿肠。
“姐,你是在可怜我吗?”卫逐风盯着那几个袋子看了半天,颤抖着唇,“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叶惊秋不解。
卫逐风吞咽了一下,扭过头不看她:“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白拿。”
“那你帮我做点事。”叶惊秋没想到原来帮助别人会这么麻烦。
卫逐风却像是得到了赦免令似的:“姐,你需要我干什么?”
“你帮我去给花浇一下水吧。”叶惊秋想了想,把人带到家门口,“就是这几盆,”
“好的,姐,我会做好。”少年的眼睛雀跃地亮起,“你放心。”
叶惊秋随意地点了点头,打开门回了家。
她坐在客厅写作业,透过纱窗看见走廊上奔走的卫逐风,水龙头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奔走了许多趟,才把走廊上的盆子都浇了一遍。
“姐,我做好了。”不一会儿,卫逐风来敲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叶惊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零食塞进他臂弯里:“把这些吃的带走。”
“不能收的。”卫逐风还是没要,像一头倔驴,“我只是做了点小事,不需要报酬。”
“我们压根不认识,你帮我做了事情,索取酬劳是应该的。”
“明明是认识的。”男孩有些不快,“姐告诉了我姐的名字,我们不是陌生人。”
说着,他推开她正欲塞过来的零食,坚定地离开。
卫逐风向来执拗,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什么都不图的诺言。
“卫逐风。”叶惊秋也不喜欢亏欠,叫住他,“等等,你衣服脏了。”
卫逐风顿住,疑惑地转过头。
“不,不用了,姐,我的衣服本身就脏。”他的解释带着慌乱,“不用擦的。”
“必须要。你看不见,我来。”
叶惊秋握住口袋里今天老师奖励的牛奶糖,不动声色地走到卫逐风面前,借着为他整理衣服的名义,偷偷把糖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好了。”
她退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卫逐风还天真地以为她帮忙自己擦去了污渍,耳朵红了一片,诚惶诚恐地道谢:“谢谢姐。”
“没事。”叶惊秋没抬眼,恢复了冷淡,“你走吧。”
这样就好,她不欠他。
-
卫逐风的母亲陈金花有检查卫逐风口袋的习惯——为的就是防止卫逐风在收银的时候藏私,偷拿店里的钱。
“卫逐风,你死去哪里了?”陈金花不住摇头,想到楼上七岁的二儿子,“又出去野,有没有一点当大宝哥哥的样子?”
卫家的这栋水泥房一共两层,下层做店面和厨房,上层住人,卫逐风的弟弟家里排行老二,小名却叫“大宝”。
卫逐风沉默以对,陈金花见他不回答,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方才收了声。
为了帮叶惊秋浇花,卫逐风弄了一身汗,回到店里,就把校服外套脱了,放在柜台后面。
卫逐风顶替了她去忙碌,陈金花无所事事,看到放着的校服,拎起来,习惯性一揣兜,顿时火冒三丈:“卫逐风,你个小兔崽子,滚过来!”
“等会儿,妈,桌子还没收拾完。”卫逐风无奈。
“你还敢顶嘴?”把门帘拉上,陈金花生气了,“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卫逐风放下抹布,走过去:“什么事?”
仗着最后一桌客人已经离开,陈金花的嗓门震天响,声音大得成功把在楼上看电视的大宝喊下来看热闹。
她一把揪住卫逐风的耳朵:“小没良心的,你是不是又偷店里钱了?”
“我没有。”卫逐风不挣扎,只是出声辩解。
“没有?这糖哪里来的?”陈金花咄咄逼人,“别跟我说学校发的,你放学回来兜里还没这颗糖。”
她摊开掌心把那颗糖递到他眼前,抖了两下,仿佛要叫他把这个画面刻进心里。
“……我不知道。”卫逐风蒙了,下意识看向弟弟。
卫大宝站在一旁看哥哥出丑,捂着嘴偷笑。
陈金花一开始并没有翻口袋的习惯,是有一天卫大宝向她举报哥哥偷拿店里的钱,陈金花翻口袋抓了个人赃并获,这才开始防范家贼。
而事实呢?卫逐风冷冷垂下眼。
其实是卫逐风被客人夸长得俊,卫大宝没有人夸,觉得他抢了自己的风头,故意趁着他不注意放进去的。
“妈,妈!”卫大宝见卫逐风看自己,连忙露出惊恐的表情,“哥他瞪我!”
陈金花当即踹了卫逐风一脚,踹得他跪了下去,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自己不学好,瞪弟弟做什么?”联想到卫逐风上次坚持“栽赃”弟弟的行径,陈金花胸有成竹地辩驳,“你弟弟今天人不舒服,压根就没下楼,饭菜都是我端上去给他吃的,压根没机会碰你——还不承认这糖是你自己偷的?”
卫大宝经常不想上学,想待在家里看电视,每隔几天他就会装一次病。
卫逐风陷入沉思,卫大宝今天确实没有下楼,这颗糖不能是他放的。
思绪纷乱,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细节:瘦瘦高高的女孩走近,为他整理“脏污”的衣角。
突然拉近又变远的距离,她蓦然释怀的眼神,他茅塞顿开。
“……是我的,但是我没偷家里的钱。”卫逐风默了片刻,补充,“也没偷别人的。”
“不偷不抢,这糖还能是别人送你的不成?”
“就是别人送我的,所以请您还给我。”
卫逐风扬起脸对答,眼神中流露出倔强。
陈金花警觉道:“别人为什么会送你?你晚上拿半个小时去做什么了?”
“我去帮人浇了一下花。”
“行,你出息了,卫逐风。”陈金花怒极反笑,抄起柜子旁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自己家的活不干,还去干别人家的活!”
卫逐风闷哼一声,没再辩解。
直到陈金花把那颗糖随手递给卫大宝,卫逐风这才着急地阻止道:“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卫大宝不仅不还,还冲着他做鬼脸。
卫逐风的眼睛黑黝黝的,表情森寒,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趁着陈金花不注意,爬起来一把夺过卫大宝手里的奶糖,剥了糖纸,颤抖又迅速地把糖塞入了嘴中。
陈金花反应过来,又是一掸子:“卫逐风,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和你弟弟抢吃的,你算什么哥哥?”
卫逐风抬起眼,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问:“妈,为什么弟弟不要干活?”
“你弟弟才上一年级,干什么活?”陈金花一脸的诧异,显然觉得他不可理喻。
卫逐风笑了:“我五岁就开始干活了。”
“你是在怪我吗?逐风。”陈金花神色一翳,“妈妈供你读书供你吃喝,只是让你干点活,让让弟弟怎么了?”
“那弟弟呢?”他还是问,“弟弟的责任是什么?”
陈金花咬牙切齿:“卫逐风,你真是疯了。”
舌尖抵着牙齿根部的那颗糖,卫逐风贪恋着为数不多的甜味。
他沉默着接受陈金花的打骂,直到对方同意让这场风波平息。
夜深人静,他从水泥地上爬起来,攥着那张牛奶糖的糖纸,一瘸一拐地收拾残局。
她的自作主张害得他挨这样重的打,他分明应该要恨她的。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恨。
他妈说的没有错,没有人会送他礼物,她是唯一一个会送礼物给他的人了。
……
“我说了很多遍了,不需要道歉,你本身就不需要对我负责。”
卫逐风看着眼前的叶惊秋,她的目光虚无,雾茫茫一片,仿佛随时会剪断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不,我需要。”卫逐风坚定道,“不管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原来的时候,你是把我当最亲的弟弟的——辜负了小秋姐的希望,我应当为了原来的我道歉;然后以现在的我的身份,来对小秋姐当下的付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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