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不是陈老板的不会看人脸色,卫逐风那天应该就不会有勇气,去追上离开的叶惊秋。
听到卫逐风说“腿疼”,陈老板十分不解地问:“卫哥,你的腿,不是说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连油门都踩不动?”
卫逐风懒声道:“腿没问题,人提不起力气。”
陈老板“哦”了一声,明白了:“卫哥啊,你这不是腿疼,是肾虚。”
为了照顾卫逐风的情绪,他特地把声音压得很低,还一脸沉痛地拍了拍卫逐风的肩膀,肃穆道:“男人嘛,还是要坚持追求自己想要的,忍辱负重,不要被眼前的一点波折给打败。”
某种程度上来讲,陈老板也是一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
卫逐风对这句话有着自己的理解,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疾步走向车场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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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冬的太阳暖融融的,温和不伤人。
叶惊秋在街道上慢慢走着,今天是周末,她不着急做其他事。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停在她身后三步之远的位置上,哀哀唤她“小秋姐”。
叶惊秋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卫逐风不气馁,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在街上慢慢走着。
“刚刚你喝的奶盖红茶,就出自这家奶茶店。”沿途路过熟悉的商铺,他把回忆讲给她听,“练车不能喝酒,我十八岁的时候,不开心了,经常会来这里喝咖啡。”
叶惊秋没回答,卫逐风自说自话:
“这家餐厅的黄焖鸡米饭好吃,梅菜扣肉饭做得一塌糊涂,后来我才知道,做黄焖鸡米饭和梅菜扣肉饭不是同一个厨师。
“这个水果店的荔枝卖得贵,老板还爱压称,对街那家会便宜很多。
“那边猫咖里的猫都很亲人,它们甚至会跑出来揽客,要小鱼干吃。
“小秋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他踩在她的影子上,一字一句都是没有她的过往。
叶惊秋是不该心软的,只是天气回暖,风又太温柔。
那个墨竹一般笔挺的少年犹在眼前,低垂着头,眼中都是依赖。
“复健的计划书,我会尽快给你,你有想法有规划,也可以随时跟我谈。”叶惊秋回身,静静望着不复原来面目的他,“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他长高了,性格也完全不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少年。
卫逐风苦涩,张了张口:“……好,谢谢小秋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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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刻》杂志能约到卫逐风做专访,主编的脸都笑歪了:“林霖,你早说有这渠道,这主编给你做都行。”
那几日碰巧主编摔了一跤,四十几岁的男人念叨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走路上都哼歌。
遇上同行关心他“伤势怎么样”了,他就夸张地“哎呀”一声,文不对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杂志约到了卫逐风?”
林霖恰巧目击过一次,心道男人致死是少年,她怎么没早点发现主编是卫逐风的粉丝。
真正采访那天,林霖有点忐忑,怕卫逐风记仇,不配合要换记者。
她连替她采访的徒弟都备好了,卫逐风却说“不用麻烦了,就你吧”。
林霖诧异:“还以为卫先生会很苛刻。”
“工作而已。”卫逐风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夹上麦克风,“不涉及一些原则性问题,我都很宽容。”
采访开始,林霖正襟危坐,问道:“卫先生第一次接触赛车,是什么时候?”
“十八岁,在良城卡丁车馆。”
“虽然起步很晚,但据说成绩很不错,第一次开卡丁车就打破了场馆的记录,是这样吗?”
卫逐风垂眼舔唇,再抬眼时,笑了一声:“也一般。”
“赛车对于卫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风险与机遇。”
“卫先生因伤暂停比赛已经两个月了,有什么想对关注您的朋友们说吗?”
“中国的就是世界的。”二十五岁的男人如是道,“我不止要拿国内的第一名,还要当世界赛的冠军。”
“那关于工作的问题就问到这里,我们再问几个大家好奇的个人问题。”林霖翻过一页采访笔记,“卫先生觉得,对你人生造成最重大影响的人是谁?”
卫逐风有瞬间停顿,最终还是说:“是我的姐姐。”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告诉我‘我很厉害’的人。”
——所以,我余生的光辉和荣誉,都有她的一半。
……
“《爱的教育》我们就上到这里,今天给大家布置的阅读课课后作业,是去夸奖和鼓励一个我们身边的人,好了,下课。”
四点十五分放学,周围的同学早就收好了书包,一窝蜂似地涌出教室。
叶惊秋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人走光后,拿出今天布置的作业。
对着记作业的笔记本,她一小项一小项地开始写。
等她写完除了阅读课之外的全部作业,抬头一看,时间只过去了一小时十五分钟。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六点。
她垂眸,盯着记作业的本子,又把作文翻出来,重新抄正了一遍。
五点五十五分,她把桌面上的东西妥帖地放进书包,去校门口的保安室借用电话。
“娃,还不回家啊?”保安大叔亲切地劝她,“家里人该等急了。”
叶惊秋“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拿起听筒,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爸爸,我作业写完了。”
“我今晚要监晚自习,惊秋,你自己回家吧。我在玄关放了钱,你回家拿上,去家门口的小炒店吃晚饭。”年轻的叶萧疏嘱咐,“你自己在家乖一点,早点睡,我这里很忙。”
叶惊秋沉默许久,小声问:
“所以,妈妈为什么不回家?”
叶萧疏那边有点嘈杂,没听清她的话:“嗯?”
“……妈妈不会回来了吗?”
“惊秋,你要听话。”叶萧疏换上了很头疼的口气,“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以后爸爸会照顾你,你长大了,应该要理解大人一些。”
这句话说完,他就匆匆挂了电话。
“可是,我的阅读课作业……”叶惊秋说到一半的诉求,消散在秋天的风中。
叶惊秋放下听筒,对着保安大叔道了声谢,抓紧书包的肩带,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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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口坐着两个嗑瓜子的家庭主妇,她们是最了解这栋楼的人。
“孙姨姨,赵姨姨好。”
叶惊秋开口叫人,鞠了半躬,再从她们身边走过。
刚刚还笑着对她“欸”了一声,等叶惊秋走出三步之外,二人就在她身后细碎地议论起来:
“又是一个人回家,可怜哪。”
“当然可怜,没妈的孩子怎么不可怜?”
“没妈可怜,有妈也不见得幸福,你看前头小炒店家的大儿子,叫——叫卫逐风,父母双全,可是那么小就叫他干活帮工,瘦得跟个竹竿似的,饭都吃不饱,他不是更可怜?”
“哎呀,真不知道这些父母是怎么当的,要是我,哪能让孩子这样啊……”
那是叶惊秋第一次听见“卫逐风”的名字——一个因为可怜而被和她相提并论的男孩。
她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议论声渐渐模糊在耳后。
用钥匙打开家门,把放在鞋架上的钱收进口袋。
她折返下楼,在旁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走入卫家小炒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