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几张不错,还可以再有互动感一点。”摄影师转头对身后的叶惊秋和林霖说,“你们谁给他一只手,让他握着看看效果,要有那种‘他会从黑暗之中救赎你’的感觉。”
叶惊秋听着这要求,心道这无异于“五彩斑斓的黑”。
再回过神,发现卫逐风和林霖都看着自己。
显然二人都默认,那个该伸手的人是她。
“你不行吗?”叶惊秋果断问林霖。
“她不行。”卫逐风有点倔,“只能对你有感觉。”
叶惊秋无法,闭着眼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卫逐风望着她,目光复杂,令人看不清其中的含义。
“还是太凶了。”摄影师还是拍不出想要的,着急了,“小声说点什么,给我一种你在温柔呢喃的效果。”
“不是,弟弟的人设和温柔不沾边吧?”林霖是个追求完美的暴脾气,差点和朋友吵起来,“你让他温柔,气质不搭。”
“哎呀,那也要符合项目的需求吧,行与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霖本来还想争,想到什么,眯起眼:“本来是不可能,但是‘小秋姐’在这,不一定哦。”
叶惊秋手还被卫逐风握着,处于一种完全不想说话的状态。
卫逐风开了口:“我尽量吧。”
他以拇指和中指扣着她的腕骨,食指搭在更上面一点的位置上,大掌轻轻托起她的手。
目光温柔郑重,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恍惚间,叶惊秋也觉得,自己真的会被他救赎。
“小秋姐,我……”
摄影师这时候很煞风景地喊了卡:“行了,效果很好,都散了吧,我回去修图。”
“你会不会看场合啊!”林霖不满,“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
“太快了。”卫逐风收回手,看上去有些遗憾。
叶惊秋丝毫不买账,客观道:“这一张比前面几张加起来,花的时间还多。”
“也是,总而言之,是我赚到了。”
叶惊秋还是有点在意:“你刚刚被打断的那句话,原本想说什么?”
卫逐风很快又笑起来:“我想说,小秋姐,清明节踏青,不见不散。”
-
工作日,叶惊秋如同往常一样换上手术服,走入手术室中。
刺目的红色染遍了女孩的校服,胸膛呼吸起伏微弱,叶惊秋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年轻光滑的皮肤下折断的肋骨。
女孩懵懂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抓住叶惊秋的衣服,问道:
“姐姐……我会……死吗?”
叶惊秋打麻醉的手一顿,随即开口:“不会的,你会好好的。”
那只手垂了下去,女孩笑了笑,在全身麻醉的作用下闭上眼,像是坠入了一个甜蜜的幻梦。
在拿起一种高危药剂的时候,叶惊秋依据惯例,询问病人的家属是否到场。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找到女孩的家属。
因为不知道病人的具体情况,很多药物在使用上都受限。
手术并没有进行多久,半个小时后,手术室里推出来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
随同走出来的赵生栩拍了拍叶惊秋的肩膀:“叶主任,你已经尽力了。”
“她还那么年轻。”
每一次手术失败对于医生来说都是一次心理上的折磨,叶惊秋见惯了生死,依旧会为了每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哀伤。
穿着宽大校服的小女孩,此刻正躺在那块白布之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不会有下一次睁开的机会。
叶惊秋喃喃:“如果……”
“没有如果。”赵生栩及时制止了她的联想,“斯人已逝,你已经用尽全力了,你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医生,不是神,不要太介怀。”
叶惊秋摇头:“是我想岔了,我缓一缓。”
赵生栩看着叶惊秋苍白的脸色,深深叹了口气:“他们说叶主任冷漠无情,我看叶主任分明重情重义。”
“小姑娘的家属目前还没有找到。”外面等候的交警看了一眼,不忍地转过头,“从随身书包里找到了课本,我们得知了她的名字,尝试拨打了她家人的电话,没有接通。”
“为什么会找不到、接不通?”赵生栩皱眉。
“小姑娘父母离婚了,归父亲管,母亲直接把我们交警的电话拉黑了,父亲是一位中学老师,当班主任工作比较忙,现在五点多,估计还在上课。”交警怕引起误会,忙说,“我们已经派人去学校告知他了,他应该马上就会赶来。”
听到这里,叶惊秋淡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皲裂,瞪大了眼睛,泄露出一丝迷惘。
赵生栩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以为是做手术过于劳心劳神:“叶主任,要不你先去休息吧,后续的情况由我来为家属说明。”
“不用,我也等等。”叶惊秋拒绝了,坚持要等待小姑娘家属。
男人很快赶到了医院,穿着一身格子衬衫,带着黑色边框的眼镜,快步走来。
叶惊秋愣神,男人开口,以一种很体面的语调问:“请问二位是负责我孩子手术的医生吗?”
赵生栩见叶惊秋没说话,上前一步道:“抱歉,我们的抢救失败了,我们没能救回您的孩子。”
“我理解,你们肯定已经尽力了。”男人仅仅怔了一瞬,便温和道,“那现在我是需要干什么?去停尸间认人对吗?”
“……是的。”赵生栩差点没反应过来,堪堪接话,“交通事故的问题会由交警负责说明,我们的护士会带您去处理一系列的手续。”
“好的,谢谢,辛苦你们了。”
男人鞠了一躬,款款而去。
赵生栩目送着人离开,再寻找叶惊秋的身影,发现她已经不在原地。
-
“主任,我想休年假。”
“出什么事了?”王主任不可置信地看看申请书,又看看叶惊秋,“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刚才手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逝者伤情太严重,不怪你,你不要有负担。”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叶惊秋摇头,“只是我有点儿累,这个状态不适合工作,想要休息一下。”
王主任叹了口气,忍痛批了假条:“也是,你来医院这么多年,都还没有请过假呢,也该你休息休息了。”
叶惊秋握着假条,垂下眼:“谢谢主任。”
她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赵生栩看见她:“叶主任,你刚刚去哪儿啦?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没看见你人了?”
“去请假。”
赵生栩傻了眼:“‘请假’?‘请假’去干什么?”
叶惊秋把包收好,挎在臂弯,轻轻吐字:“回家。”
叶惊秋骗了赵生栩,走出医院大门后,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想了想,决定先去干洗店取自己送洗的风衣。
干洗店店员将风衣取出来,又单独递过来一张便利贴:“这是您风衣口袋里的纸条,我给您取出来了。”
叶惊秋低头一看,是一张便签,上面备注着“小秋姐收,收到请回复”,还画了一个举着爱心的丑丑小人。
控制不住地,卫逐风面带笑意的模样涌上心头。
她咬唇,接过便利贴和风衣,握着手机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通卫逐风的电话。
-
卫逐风有自己的想法,下午六点钟主动找上门。
“小秋姐,今天去找赵医生进行最后一次,他说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卫逐风细细端详着她,“你的状态不是很好,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我……”叶惊秋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今天做了一场失败的手术,真的差一点,就救回来了。”
叶惊秋知道自己不该想,但是她实在忍不住:家属不在很多事都受限,如果得知了女孩的病史,那管高危药物用下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我怪的哪里是我自己……”
叶惊秋苦笑摇头。
作为一个医生,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去埋怨患者家属,她的失态,更多是因为小女孩的身世,和她自己的身世太过相像。
像到她忍不住去想:如果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是小时候的她,是不是也要面临一样的结局?
一样孤独地面对死亡,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
家属的态度更是压垮叶惊秋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出了事,叶萧疏肯定也是这样,体面地交涉一切,礼貌而落落大方。
叶惊秋的脸苍白而瘦削,嘴唇颤抖,犹如被逼至绝境的死刑犯。
卫逐风没有问,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一触即松。
“小秋姐,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追随你的脚步,只为你回头就能看到我的身影。
叶惊秋的瞳孔虚焦,整个人都有些迟钝,偏偏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
“小秋姐。”卫逐风唤她。
“嗯。”
卫逐风又叫了一声:“小秋姐。”
“嗯?”
“小秋姐……”
“有什么事?”叶惊秋终于不堪其扰。
“计划提前吧,我们明天就去旅游。”卫逐风自来熟地扫视了一眼餐厅,“还没做晚饭?”
叶惊秋垂着头,没吭声。
卫逐风忍不住按了按她的软发:“等一下啊姐,我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