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1世纪是抑郁的时代。社会频现的跳楼事件，其主角绝大多数是抑郁症患者。患了抑郁症，无欲、无望、无助，活着很痛苦，在走向死亡时尤其平静。为什么抑郁症的比例在都市白领中居高不下，是什么促使他们下了这样艰难的决定？《新闻直通车》为你播报最新资讯，下面请准备自杀的顾小姐谈谈她的看法。”

年轻貌美的主持人笑靥如花地把话筒递给我，我沉默地看着她，有一种把她推下去的冲动。

50米高楼上风极大，我穿着单薄的雪纺裙，在风里冻得是瑟瑟发抖。主持人根本不关心我在发抖，捂住话筒不耐烦地说：“你简单说几句就成，然后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大姐，我下班还有约会呢，别浪费时间。”

约会……约会！

听到“约会”这个词，我能感觉到小宇宙在熊熊燃烧，心里也酸涩了起来。

哼，她比我高比我漂亮工作比我好也就罢了，为什么我的约会对象是一个同性恋，她却能在今晚约会？上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想着，抬起头，开口：“想知道？”

“嗯？”镜头下，主持人又恢复了笑靥如花。

“想知道的话，一起呗。”

我猛然站起身，作势要去抓她，她果然退后几步，一脸惊恐。她撞到了扛着摄像机的小男孩，摄像机摔在小男孩的脚上，话筒的线把女主持绊了一大跤……于是，只听到哀号声无数，场面混乱一团。

对于与生俱来的“闯祸”体质，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轻声说：“哼，果然都舍不得吧。幸福的人怎么会舍得死呢？”

我说着，深吸一口气往下看。我还没往下跳，下面就是一片惊呼声。身后，有围观群众担任了讲解员的工作。

“听说这姑娘失恋了又被炒鱿鱼，看不开就自杀啦。”

“唉，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被男人甩只能孤独终老了，是够可怜的。不过她怎么还不往下跳啊，我都等了半小时了。”

“是啊，都五点半了。我再等十分钟，她还不跳的话我就回家做饭去了。”

“姑娘，我是你的话绝对不会选跳楼。你跳下去血啊脑浆子崩一地，脸也会摔得就和印度甩饼似的，多难看啊。要是你没死成，摔个瘫痪什么的就更惨了，头歪着口水流着，要是哪天能开口说话，简直就是‘身残志坚’的典范，能去达人秀一展风采。还有，偏瘫可是会大小便失禁的，你真的要这样吗？”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这时，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白领挤到我身边，拼命劝说：“这位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感同深受！这个黑暗的社会令人窒息，我们寻求不到快乐，只能在世界的另一端寻找自己的价值了！小姐，你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墓地？我们公司正在做促销，4平米的复式结构，豪华装修只要18.8万！你没听错，只要18.8万！这个价钱哪里去找！俗话说乌鸦反哺报恩父母，我们做子女的怎么能不为爸妈考虑！我是你的话就把爸妈的一起买了，一次性购买3套的话，还能免费获得丧葬服务大礼包一个，这样你们一家三口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心动不如行动，你要不要现在先给订金？”

围观的人群有好言相劝的，有怒斥的，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我甚至清晰看到楼下有人一边等我跳楼，一边起了毛衣。

作为一个从小就酷爱唱反调的人，我多想轻飘飘地把在围栏外地那只脚跨回来，说“我不自杀了”，然后欣赏着大家失望的神情，但我没有那么做。

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是那样疲惫，我突然有了一种就要羽化成仙的感觉，甚至能感觉到耳边响起悠扬的仙乐。

恍惚中，我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王子慢慢朝我走来，虽然看不清面容，那抹白色比任何东西都要纯洁、高贵，吸引住我所有的目光。

在光圈中，王子微笑开口了，声音有点熟悉。他说：“你的方案没写好就想死？”

王子的背后瞬间长出黑色的翅膀，所有的美丽幻觉也烟消云散，这一句话将我瞬间打入现实。

我回过头去，只见王希穿着白色衬衫，玉树临风地站在距离我五米远的地方，眉头轻轻皱着。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脑子转不过来，期期艾艾：“王总，您怎么……”

“客户等着你的方案，快点，下班前要交给我。”

王希说着，朝我走来，抓住我的手就把我往外拖。我还在愣神之际，主持人接了个电话，然后激动地站了起来：“快去世贸大厦，那儿有个明星要跳楼！大家都快点，我们抢独家！”

“哪个明星啊？”有人问。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情绪激昂的群众们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嗖”地一下就全走光了，只剩下我与王希。我一个人呆呆站在平台的边缘，裙子在风中飘扬，分外悲壮。

看着王希，我方才的勇气消失无踪，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抬头看着黯淡无光的星星，突然想起了外婆家乡的天空。那里的星星很明亮，那里没有这么人，那里很快乐……

我叫顾盼，今年29岁。

我的一生一事无成，就连自杀都没成功。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而我就是这愚人节里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