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正好给了我收拾东西离开的时间。
想自杀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带走。今天,我看着客厅里的全家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箱子里——虽然在那张照片上我剪着难看的短发,一脸阴郁,和爸爸、妈妈、姐姐的笑容满面成为最鲜明的对比。
我的手机充好电了,我鼓足勇气打开,却没想到除了骂我的短信外还有其他内容。
闺蜜唐蕊祝我生日快乐,约我和她一起逛街,还说给我带了礼物;顾凌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家里都做好饭就差我一个了;除此之外还有爸爸发来的祝福信息。他祝我生日快乐,工作顺利,事事顺心。这些短信发来的时间都是18号,正是我生日当天。
原来,他们并没忘记我的生日。我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
除去这几条之外,其他都是骂我的短信。我没敢读,一条条删掉,手机突然响了。我拿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该接听,而手机执着响着,大有一种我不接电话它就响到天荒地老的趋势。我叹口气,硬着头皮接听:“喂……”
“顾盼你搞什么!你都多大人了还玩失踪,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电话那头一阵喧嚣。我能想象出唐蕊狰狞的表情,苦笑一声。我静静拿着话筒,唐蕊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笨蛋,你怎么真的想不开?我还给你发消息,约你出来,却不知道险些永远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我闷闷地说。
唐蕊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期间也从没断过联系。与我的懦弱截然不同,她是一个灿若玫瑰、个性鲜明的女人。她总是站在我的面前保护我,而我却妒忌她比我漂亮,比我成功。
我真该死。
“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肯定不打算在家里住了,你来我家吧。”唐蕊终于恢复了冷静。
“啊?”
“那让我看着你在家被他们骂死?来吧,反正你有我家的钥匙。”
我吸吸鼻子:“好。”
挂断电话后,跳跳跑到我的身边,闹着要吃的。估计这几天家里都在忙没什么人管它,一定是饿坏了,不然它的叫声不会那么凄厉。
我急忙去拿猫粮,发现猫粮已经吃光了,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我摸摸它的头说:“你等等,我去宠物店里给你买,你乖乖的再忍耐一会啊。”
跳跳开始挠我的裤子。
“喂,别挠啊,我这裤子可要三百块!好了,现在就去给你买,烦死了!”
我说着,抱着跳跳往外走,去宠物店买猫粮。我慢慢走着,走过小区转角的时候突然有只狗对我大吼一声,吓得我手一软,跳跳也从我怀里跳了出去。
那狗去追跳跳,跳跳胆子都吓破了拼命跑,而我就在它们身后拼命追着。可是,我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它们八条腿,我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那只狗,跳跳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一直喊着跳跳的名字,但那只猫再没出现过。
在我闯下大祸的第二天,我把跳跳弄丢了。
我一直找了两个小时才接受跳跳丢了的事实,疲惫回家,呆呆坐在床上。虽然跳跳好吃懒做、欺软怕硬,只有在要吃的时候才会搭理我,平时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我毕竟和它相处了5年,它已经是家庭的一份子。
我有一种失去了最重要家人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多自责了。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门开了,回来的是爸爸。
“爸……”我颤声叫着。
爸爸僵硬点头。他看着我收拾好了的箱子,问:“你要走?”
“啊,是。”
“去哪里?”
“可能是去外地吧,我早就想去苏州住一阵子。”我撒谎,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去向。
“你不想呆在家里了?”
爸爸的声音有点颤抖,我的心好像泡到了柠檬水里,每一寸都是酸的。我以为自己早就厌弃了这个家,可当我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难过。
可是,除了离开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要怎么面对那些被我得罪的亲朋好友?
“爸,妈现在怎么样?”
“恢复得不错,估计过几天就能出院。”
“哦……那就好,那就好。爸,跳跳丢了。我把它抱出去的时候被狗吓了一跳,它就跑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对不起。”
我说着,低下头,准备迎接爸爸的怒火。爸爸沉默很久,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想想怎么弥补吧。跳跳认家,它在小区附近走丢,不被人家抱走的话应该会自己回来。就算被抱走了,我们贴个寻猫启事,他们知道这猫是咱家的一定会送回来。你电脑熟,你来打寻猫启示吧。”
“真的吗?跳跳能回家?”我不敢相信。
“不管结局如何,总要尽力。”
爸爸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让我信服。我打开电脑,写了声情并茂的寻猫启事,附上跳跳的照片。
我把寻猫启事拷在U盘里,打算明天去公司的时候打印百八十份的,张贴在附近每一根电线杆上,一定会有好心人把跳跳送回来的。
对,跳跳又肥又笨,只会傻吃,有谁要养它呢?它一定会回家的。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要是爸爸不回来的话我肯定就走了,但他现在就在屋子里呆着,我怎么都做不到当着他的面离开。
我尴尬地呆在家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爸爸试探地问:“你可以留下来吃一顿饭吗?”
“啊?”
“你不要走,我做饭给你吃。很快就好,你不要走。”爸爸急切地说。
“我不走。”
爸爸的客气与惶恐让我心中一酸,急忙点头。爸爸舒了一口气,去下楼买菜。半小时后,他喘着粗气到家,头上满是汗。我奇怪地问:“爸,你怎么一头的汗?菜场不近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呵呵,我走得比较快。我进来的时候电梯正好开走了,我就爬上来了。”他说。
我沉默。我当然知道他那么大把年纪跑去了菜场,跑上了楼,是怕回来晚了我就走了。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家里很快洋溢着饭菜的香气。我吃着香喷喷的蛋炒饭,没几口就饱了,放下筷子,破天荒地主动洗碗,轻轻说:“爸,我过会儿就走。我、我不太适合住家里了。”
我的声音很轻,可爸爸一定听到了。沉默了很久,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还是为什么要说那些恶毒的话?又或者是为什么那么不懂事?我暗暗猜测。
“为什么,那么不高兴,也不对我说?”
……
“爸……”
“你要搬出去我不拦你——你长大了,是有自己的打算,我要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急着去外地?”
“嗯。”
看着爸爸斑白的鬓角,我终于答应。爸爸松了一口气:“盼盼,家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介绍一个朋友家给你住。”
“不用了,我已经和朋友说好了。”
“我尊重你的意见。”爸爸说。
后来,爸爸把我送到了车站。公交车来了,他帮我把箱子拿了上去,期待地看着我,我忍痛没说话,他只能沉默地下了车。
下车后,他突然猛地敲车窗,我把窗户打开,他把一叠钱放在我手里。此时,汽车已经发动了,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身上就那么多了,你先拿着。在外面该吃吃,该花花,千万别委屈自己。钱不够问我要,我给你打……”
汽车越来越快,爸爸终于跑不动了,而我呆呆看着手里的那叠钱。这钱有100的,有50的,还有1块和5毛的……一看就是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车上人很少,该死的司机还笑呵呵地说:“是去出差吗,你看你爸多舍不得你。”
“师傅,你怎么不猜我去上学呢……咦,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爸?因为我们长得很像吗?”
“要是包养你的老板的话早就走了,亲戚的话也不会帮你提行李,更不会把所有钱都给你,只有爸爸才会这样——他多舍不得你,到现在还看着你呢。”
我看着窗外,只见爸爸一直孤零零站在站台上,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虽然远远的,但我还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和渴求的眼神。他是那么担心我,而我却这样对他……
“爸!爸!”
我大声喊着,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这是我自从大学失恋后,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流泪。我把头伸出窗外,对他大喊,而他立马对我招手,手挥地特别用力。
“对不起!”
我大喊,可是汽车已经开远了,他不会听见了。
爸,对不起。
我只顾自己的悲伤,却没想过你们的绝望。真的,对不起。
我用手捂住脸,在车上放声痛哭。
我不想让爸爸知道我到底住在哪里,所以坐公车去了市中心。明晃晃的太阳照地我眼睛发酸,我刚要打电话和唐蕊说我到了,只见一个穿着高跟鞋的高个儿女人风风火火朝我跑来。
我连行李都顾不上,急忙冲上前去,而她猛地抱住了我。
“我要喘不过气了……”我艰难地说。
“顾盼。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唐蕊说着,哭了起来。她一向爱漂亮,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那么凄惨,内疚又尴尬。她足足哭了五分钟,轻轻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说:“走吧,咱回家。”
“嗯,回家。”我的心里暖暖的。
唐蕊家是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学术圈的名人,但她从小不爱念书,反而凭借过人的设计天分开了高级定制的私人工作室,收入非常可观。
她大学毕业后就不在家里住,攒了几年钱后贷款买了东郊的别墅,开始了她白富美的人生。这里谈笑有大款,往来无白丁,连空气都散发着人民币的芬芳。
我坐在唐蕊家的真皮沙发上,喝着英国红茶,觉得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我刚喝了一口茶,唐蕊就夺过我手里的杯子,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说!你不是想自杀吧!”
我没说话,盯着白色的骨瓷杯看,好像那里看久了就会看出一朵花一样。
“顾盼,你说话啊!”
“你觉得呢?”我笑着反问她。
“顾盼,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我就出一次国,又不是去火星,回来的时候你就没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说,你是不是记恨我一个人去了巴黎啊,可你说你没时间的啊!你让我怎么办!”
看着唐蕊,我突然恍惚了起来,也想起了我在VCR里对她说的话。
“唐蕊,我们认识有二十五年了吧,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幼儿园。那时,我是一个羞涩内向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也只敢默默忍受,而你不一样。当班里的小霸王抢走了我的糖葫芦又去抢你的时,我只会哭泣,而你一把咬住了小霸王的鼻子,也让我充满了勇气,拉下了他的裤子。
小霸王拉着裤子哭着去找老师,而我觉得你简直是金光四射。你一把把我拽了起来,问:“跟不跟我混?”
当时,我点点头,然后我们就正式好上了。
你爱玩,成绩又好,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在所有女生都戴着凸显大脸的“毁人不倦”的头箍时,你率先留起了披肩发,剪了刘海,甚至还把其中一戳头发染红了——红色!你居然有一戳头发是红色的!这可是小太妹的颜色!
当时,有数不清的人说你坏话,老师也惊呆了。无数老师找你谈心,逼着你把头发染回来,但你坚持说这头发是基因突变产生的,和染发没关系——真是难为你知道‘基因突变’这个词。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发挥超常考了班级第三,老师诬赖我考试作弊的时候,你拉着我就走,让他们担心得不行,也让我第一次明白了老师不是圣人,也有可能犯错。
虽然那件事的结局是妈妈逼着我向老师道歉,但老师到底对我改变了态度,这真要谢谢你!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如果你不热衷于给我介绍男朋友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每一次和他们见面都是一场单方面的羞辱。他们总是把我想象成和你一样漂亮又自信的女人,所以见到我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当场退货。和他们相亲,我们都是度日如年。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香水有杀虫剂的味道?我劝你还是别喷了,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和一条巨型青虫在共进晚餐。”
我呆呆想着自己对着录像机说的话,而唐蕊托着下巴:“把事情告诉我——全部。”
我说了足足半小时,她认真听着,当我终于说完,她一把抱住了我,手都在发颤。她说:“幸好我没真的失去你。你不会再走了吧?”
“当然不会了。没经历过,我根本不知道活着有多好。唉,跳跳丢了我都那么难过,我失踪了的话爸妈肯定会难受死了吧。我真是不孝。”
她安慰我:“算了,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未来怎么办。总之,你先在我家躲一阵子,我们一起商量。”
“嗯。”我重重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的抑郁症需要看医生吗?我不认识什么心理医生,不过我可以帮你问。”
她是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生病了的人。我轻声说:“不用了,我觉得最近还不错,应该暂时不需要。”
“嗯,我现在有个问题——我的香水味道有那么难闻吗?这可是我精心调制的个性香。”
……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睁大了眼睛,一脸迷茫:“有吗?你听错了吧。”
“有。”她肯定地说。
“那也许是我深受抑郁症的影响,开始说胡话了。”
“我的香水味不难闻,对吗?”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我终于把在心里压了几年的话说了出来。唐蕊眼睛眯起,却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这味道奇怪,但看你们都很喜欢的样子,还以为我的嗅觉有问题。哈,真有你的。”
唐蕊看起来满不在乎,用力拍了我一下,我觉得我的身体就要被她打穿了。幸好,她没有纠结下去,而是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要换工作吗?要不去我那帮帮忙?”
“不了,我想先休息几天。而且,你那太专业了,我根本不懂。”
“好吧。我欢迎你在这里住一辈子。”
“谢谢。”我感激地说。
在唐蕊家,我安然睡下,睡得很香。我都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自己会沾到枕头就睡着,简直就好像婴儿一样。
唐蕊,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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