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抬起头,视线在一片朦胧中聚焦,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身影。车门被打开,凉风猛然灌了进来,而他用力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拖了出来。我的身体在不住颤抖,他把我塞进他的胸膛。冰冷的肌肤在触及他的西服时颤栗地更厉害了,我紧紧抱着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萍。他的手轻轻触摸我的发丝,轻声说:“不要怕,我在。”
可能是太久没和人交谈的缘故,顾吩抓住我就说个没完,而我也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里知道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本市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就是总是在本地新闻里出现,时不时挂着虚假的笑容给我们拜个年,或者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给孤寡老人送温暖的那种——也是最讨人厌的那种。
我知道,有的人赚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有的人赚钱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但在认识顾吩之前我从来无法想象,有的人把赚钱当成了乐趣和休闲——这是多么的神经病啊!
顾吩就是这类人的代表。
虽然他没有奢侈的爱好,但他是那么喜欢看到账户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简直比看到穿着比基尼的火辣女郎还要心跳加快。为了这个爱好,他都不记得每年有多少时间奔波于世界各地,当然也不记得孩子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
一年前,他的妻子打电话给他,说希望和他一起过结婚纪念日,他想起许多年没陪妻子度假,终于良心发现。他答应推掉工作陪妻子,却因突然有客户来访耽误了去接妻子的时间,而他的妻子在坐出租回家的路上,因突发车祸而离开人世。
妻子的死让他痛不欲生,而儿子的仇恨更是让他难过。妻子死后,他的儿子顾青第一时间搬离了豪华的房子,说他只要和钱在一起生活就好,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他痛苦挽留,可是只换来顾青的冷笑:“爸,我读书的时候你在哪里,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失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高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要不是你为了工作不去接妈,妈也不会死!你不需要我们,我们也不需要你!你只要有钱就好了啊!”
面对他的指责,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青搬走后就换了联系方式,再没和他有过交集,而他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他前段时间终于在秘书的提醒下去医院检查,却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
医生命令他立即住院,他只好花钱保命,然后突然发现公司离了他运行地好好的,地球离了他照样转动,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他很可能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于是,以前耗费健康换来的钱都被用来救命了。他能住最好的病房,看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但就是无法挽回日益衰败的身体。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想的不是公司以后会怎么样,那些员工要怎么吃饭,而是那么想念他离开人世的妻子,不见踪影的孩子。
他是那么后悔,没在自己身体健康、家庭圆满的时候多抱抱他们,现在的他只能拥抱冰冷的仪器和银行卡。
而我是唯一听他诉说心事的人。
看着他平静而瘦削的面容,我的眼睛酸涩到了极点。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要等到快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真正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他如是,我如是,芸芸众生亦如是。
“你听我说那么多一定累了吧……呵呵,浪费你时间了啊。”
顾吩似乎看出了我思绪的游离,不再开口说他的事情,而我急忙说:“不,我很愿意听您说话。”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叫顾盼。是一个……策划。”我轻声说。
此后的几天,王希没有再找我,张亦池也不知所踪,而我天天去医院陪顾吩说话。他是一个十分睿智的人,见多识广、知识渊博,我们相谈甚欢。
他讲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了,说起他们的时候常常带着最温柔、最怀念的神色。他给我看顾青上幼儿园时,送给他的亲手做的纸鹤,也给我看他和妻子的合影,可是到后来,他总是会说不下去。他有时候借故低头,但我知道他是在偷偷擦眼泪。
我突然很想为他做一点什么。
他说过,他最喜欢喝妻子炖得金黄酥烂的鸡汤,所以我去超市买只乌骨鸡,花了几个小时炖汤给他喝。我拿着保温壶兴致勃勃往病房走去,幻想顾吩惊喜的表情,却没想到正好看到他被抢救的场景。
“消化道出血,血压下降,立刻准备手术!”
“他的亲属在哪里,快让他们来签署手术知情书!”
“什么,亲属找不到?快去找啊!”
病房里乱成了一锅粥,我呆呆站在门口,保温壶“咣”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护士发现我站在背后,急忙把我推开:“这里抢救呢,别堵在门口!你捣什么乱!”
“顾吩他怎么样?”我急忙问。
“你是他的家属?”护士问。
“是!”犹豫下,我点头。
“你怎么才来啊你,我们都找了你半天了!情况挺严重的,你就在这等着吧。”护士紧张地说。
手术室前,我等了2个多小时,才见医生们疲惫地出来。我急忙问医生顾吩有没有事,医生看看我,严厉地说:“他的身体很虚弱,这次还算幸运,但下次就难说了。你们做子女的工作再忙也比不上他身体重要吧,花钱请护工就好了吗?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了!唉,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医生说着,摇着头离开,而我急忙冲进病房。顾吩的眼睛微微睁着,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轻声唤:“青青……”
这是他儿子的名字。
“我来了。爸,我在你身边。”我反握他的手,轻轻说。
他的手里轻轻握着那只早就破旧的纸鹤,而我把纸鹤放进了口袋里。
离开医院前,我记下了他手机里的所有号码,因为我想要把他的儿子找到,圆了他的梦——或者说是遗愿。
我根据号码找到了他公司,问他的秘书有关他儿子的事情。秘书为难地说:“顾青的联系方式董事长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那公司谁和他玩得好一点,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场合出现?”
“小张好像和顾青一起出去玩过。小张!”
秘书说着,招手喊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那个小张也给我提供了几个电话号码,我打电话一个个过去问,终于知道了顾青喜欢玩赛车,经常在马山一带出没。
我动用了全部精力和人脉,才知道他今天最可能的去向,下了公交步行很久才找到了那个偏僻的码头。我看到一大帮人围在一起嬉笑,路上也横七竖八停着许多车子,而当我出现的瞬间,他们分明都投来不善与戏谑的目光。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闯进了什么魔窟,壮着胆子过去,轻声问:“请问顾青在这里吗?”
“找顾青?你谁啊你!”有个年轻男人问我。
他半趴在车上抽烟,斜着眼睛看我,长得倒是蛮清秀。我见他好像认识顾青,心中一喜,忙说:“你好,我叫顾盼,是顾青的朋友。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人群中突然有人笑了起来。那人举起手,不让他们发笑,慢条斯理地说:“你是顾青朋友啊……女朋友吗?”
“算是吧。”我含糊不清地说。
“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
我心一横,一边跺脚,一边羞涩地低头:“其实是人家一直暗恋他,听说他在这里,想和他见一面啦。你好坏,非要人家说出来,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啦。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已经被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衬衣男的身体也轻轻颤抖了下。然后,他熄灭香烟,凑近我:“大婶,你能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臭小子!谁是大婶啊,我明明是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好吗!虽然这个“头”大了点……也太不会说话了!
我愤恨地用眼神谴责他,他缓缓绽放出笑容来:“我们这里的规矩很简单,谁赢了就听谁的。大婶你想知道答案很简单可以,赢了我就行。”
衬衣男说着,拍拍车子,我一下子愣住了:“可人家、人家不会开车啊。”
“那你回家拖地去吧。”
他耸肩,不再搭理我,其他人也大笑起来,而我的手在轻轻颤抖。
在王希的帮助下,我现在可以在车里待一段时间,但到底没有克服恐惧心理,更别说自己开车了。我想到要把自己塞到那个密闭的空间里就头皮发麻,可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哪里甘心就这样放弃。
我硬着头皮说:“人家是女孩子,和你们比赛,你们不是欺负女人吗,这样说出去多不好听。帅哥,你就告诉我嘛。”
我不管不顾地撒娇,而他不说话,只是在擦着他的车子,目光深情地就好像在看小三一样。
我顿时变脸:“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这样拆散我和顾青会被天打雷劈的!”
他继续沉默,甚至还对车子吹了个口哨。
“欧巴,欧巴~”
我时而低声哀求,时而生气怒骂,而他就好像唐僧入定一样岿然不动。后来,他可能是不耐烦了,钻进了车子,马达声开始轰鸣。我生怕他就这样走了,心一横,叉腰站在了他的车前:“你想走的话除非从我尸体上开过去。”
“哦。”
他继续发动车子,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我急了:“你真开啊,要出人命的!”
“是你自己要找死的,大家都能作证。”他笑嘻嘻地说。
“你、你……”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就会欺负女人!如果我男朋友来了,肯定让你输得满地找牙。”
他终于正眼看我了。他上下打量我,轻佻地说:“好啊,你找他来。如果我输了,自然把你想要的信息给你;如果你输了……就脱光衣服满山跑,怎么样?”
“好啊。”我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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