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眉毛很浓,经常像稻草一样疯长,但乌黑漂亮,是我五官中最美的一部分了。我拿出新买的眉刀,轻轻刮着眉毛。当我终于把两条修得差不多时,惊愕地发现我原来浓黑的眉毛现在只有细细的两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两条。是的,我没了眉毛——我亲手刮掉了它们。这可真是完美的新的开始啊!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简直惨不忍睹。
我出卧室门的时候,发现我的手机已经快被打爆了,现在把一个生鸡蛋放上去简直能立马煎熟。
唐蕊一脸菜色,不住叹气:“天啊,你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啊!要么你干脆去国外躲一阵子吧,费用我出,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我承认,她的提议让我动了心,我简直现在就想收拾东西潜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可是,我的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王希骂我的场景。
“顾盼,你永远不会认为自己做错,永远在逃避。”
他说这话时轻蔑的神情简直历历在目,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让他看扁。我希望他有一天能跪倒在我面前,大声说他误会我了,我其实是一个诚实守信又用于承担的好姑娘。
“不,闯的祸总是要解决的。”我终于说。
“你不是想去道歉吧?他们会杀了你。”唐蕊惊讶地看着我。
“嗯,我要说‘对不起’。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是我做错了。”我悲壮地说。
在唐蕊愕然的眼神中,我拿起手机,拨打电话道歉——因为再过一分钟,我就怕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的“对不起”,而他们回敬我的是“你去死”。给一片鸡飞狗跳中,王希打电话过来了。他问:“你怎么没来上班?”
我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到公司去,总觉得从此人间蒸发对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电话那头,王希的声音清冷到令人厌恶:“如果你稍微顾全一下大局的话,我请你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公司来,我们去拜访汪总——就是你说她的肉连脑袋里都长满的那个。她说再也不和我们公司合作了。”
“我会到的。”我说。
王希认为我只会逃避,但我偏偏不这样。我最喜欢让所有人都猜不到我要做什么,最喜欢看着他们惊讶的神色。
“明天不要迟到。”
王希挂断了电话,唐蕊急忙凑了上来。她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王希喊我明天去上班,我答应了。”
“什么?你是不是失忆了,忘记怎么骂你的同事和老板了?我觉得他们肯定准备好了硫酸,就等你过去泼,简直和泼水节似的!”
唐蕊张牙舞爪地恐吓我,我轻轻咬住嘴唇:“我没疯,只是想证明我不像他想的那样只会逃避罢了。唐蕊,我要重新做人。”
唐蕊犹豫地看着我:“所以……你要整容?”
“喂!”
我简直想掐死她,她猛地击掌:“好,既然你那么有决心,我挺你到底!重新做人什么的,就从大采购开始吧!我们现在就出去买衣服做头发!”
这个建议还不赖。但是在“重新做人”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和唐蕊约好在百货商场的见面时间后,先上网看看有没有人回复“寻猫启事”,然后跑了几家宠物店,但都没有看到跳跳的踪迹,别提有多失望。
看着宠物店里的小猫,我忍不住想跳跳会不会被卖到这里,担惊受怕地等待被领养;看着街头的流浪猫,我又忍不住想跳跳会不会几天没吃东西,只能悲惨地翻检垃圾桶……
那么娇气,那么霸道的猫,从来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而它现在却在受苦。这些都是因为我。
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而我不想和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痛苦。我拼命刷卡购物,唐蕊在一边起哄:“对,就是要这样,对自己好一点嘛。其实你早就该改变一下形象了,别把自己弄得和家庭主妇一样。”
“哪有像家庭主妇,我才没有那么好的命。如果我能做个全职太太,估计我妈会乐得连广场舞都不去跳了。”我没好气地说。
唐蕊给我一个白眼:“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恨嫁女,你这样的话我就立马和你割袍断义。”
她说着,用手在我们之间画了一条“三八线”,而我突然问她:“唐蕊……我是不是真的很讨厌?”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听实话。”我认真地说。
“是啊。”唐蕊立马说,“和一般女人相比,你确实挺讨厌的。就好像刚才,我很喜欢那件蓝色的衬衫,而你偏说蓝色衬得我皮肤黄;我喜欢那个绿色的鸵鸟皮包,你说那皮包上的洞很像粗大的毛孔……你很喜欢在别人寻求肯定的时候给别人泼冷水。”
“可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觉得作为朋友,应该劝你理智消费,而不是一味恭维。”
“我知道,所以我还是很喜欢你啊。比如我也会告诉你,你穿刚才的裙子好像是行走的金华火腿。”
我知道,唐蕊一向是荣登“我最想揍的朋友”排行榜首列,所以她的话让我突然悲伤了起来。
我觉得,大家平时肯定也非常想揍我,而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虚伪会受欢迎,而诚实反而是无礼的。我以为自己尽了一个朋友的义务,好心提醒他们一些东西,但他们心里在骂我不识抬举……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喂,怎么了?被打击了?盼盼,那只是其他人的看法,我们去管他们做什么。”唐蕊伸出手,在我面前晃晃。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勉强笑着说。
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的心情突然又变得低落到了极点,行走迟缓,简直想立马躺在地上不动弹。唐蕊去洗手间接工作电话,我漫无目的逛着,突然听到了响亮的警铃。
“救命啊~~有人抢劫啊~~~”
我被吓了一跳,只见用丝袜包住头的劫匪正劫持一个男人往我这里走,一路走一路挥舞着刀子:“退后,都退后!你们过来我就要杀了你们这个英俊潇洒聪明过人又乐善好施的总经理啊!”
“不要这么做,有事好好说!总经理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放下总经理,有事儿冲我来!”
“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快放手啊!”
十几个员工居然没有一个敢对歹徒下手,而我的正义感突然爆棚。因为,就在今天,就在现在,我决定改变自己,做一个善良又正直的人来回报社会。
我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在歹徒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鼓足勇气突然狠狠踹向了歹徒的下体,脱下皮鞋就冲他劈头盖脸地砸,更是趁他没反应过来时,把人质往自己身边拉!
我没想到自己的爆发力有那么大,那个幸运的人质撞翻了一大排模特后倒地,而我也重重摔倒在人质的身上。我清晰听到了一声闷哼,想看清楚人质的模样,却被涌上来的一大帮人推到一边。
“亦池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啊!”
“这哪里来的女人啊,保安在哪里!”
“逸池流鼻血了,快喊医生!”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歹徒一把扯掉了脸上的丝袜,居然开始给人质止血,暗想这年头怎么了,犯罪分子都那么有爱心?
这时,人质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都给我闭嘴!摄像机停了,不许再拍!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张先生……”歹徒居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我说了不要拍了怎么还拍啊!你,刚才喊救命要不要那么假啊,还影视学院毕业呢,你大学时学的是拖拉机修理吧;还有你,我让你表现出花容失色但坚强果敢的样子,既要展现美貌如花又要展现专业素养,你一副被强奸的样子摆给谁看啊;至于你那就错得更离谱了,你的台词明明是‘你们过来我就要杀了你们这个英俊潇洒聪明过人身材超赞又乐善好施的总经理’,”你把‘身材超赞’丢到哪里去了?你看不到我肚子上和切豆腐似的那六块腹肌吗!扣工资,通通扣工资!还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人质一只手拿手帕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指着我,我想说服自己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都难。我看着人质,发现他有着一张俊美到极点的面容。无论是栗色的短发、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还是微微抿起的嘴唇,都彰显出他的俊朗与高雅——如果忽略掉他指着我鼻子,就快戳到我鼻孔里的手指的话。
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而且非常眼熟,大脑一下子就不够用了:“你们、你们到底搞什么啊!人质和歹徒是一伙儿,还带现场直播?”
这时,有人着急地说:“你看不出这是在拍广告片吗,广告!你打伤了张亦池!”
眼见她直恨不得把我吃了的表情,我呆住了。然后,我转身就跑。
“站住,站住!拦住她!”
大家都朝我冲了过来,而我使出了跑800米的毅力,一直跑到了商店门口,正好看到唐蕊的墨绿色MINI。
我的犹豫只有一秒钟,迅速坐上她的车,而唐蕊把油门踩到底。后面有车子在追,但唐蕊把车子开成了即将起飞的飞机,每一次都抢在导航前完成驾驶。
导航被她的速度搞晕了,兢兢业业地提示她直行,而她愤怒地说:“我知道怎么开,婊子!你给我闭嘴!”
唐蕊的车子开得风生水起,几个转弯后他们就不见了踪影。我眼见危机解除,后怕地捂住胸口,觉得心跳快得已经不像话。唐蕊从后视镜看我:“盼盼,你又闯什么祸了?”
“和他们闹着玩呢。”我倦倦地说,捂住了头。
唐蕊没追问下去,而是说:“过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怕坐车啊。要不要我开个窗?或者把你打晕了也行啊。”
……
“闭嘴。”我说。
直到坐在了唐蕊家的沙发上,我还心跳加快,因为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打了一个明星。事情发生地太快,我甚至不记得张亦池的模样,却深深记住了压倒他时的触感。
如果被如如知道,我把她的“男神”揍了一顿,一定会给我下毒的吧……不知道张亦池是不是会全城人肉我?会不会有警察来请我喝茶?
我上网搜索“张亦池被打”的关键词,但没有任何新闻与我有关,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我心烦意乱地入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依然心情沉重。我决定要改变自己,再也不做一个急躁又爱闯祸的人。
是的,从今天起,我要改变——昨天的改变根本不算,今天才是“新生”的第一天。我要一改过去尖酸刻薄的作风,我要成为一个虚伪而受欢迎的人,我还要治愈好自己的抑郁症。我要认真工作,我要努力生活,我要让所有人都爱我。
上班时间还早,我洗了澡,吹干头发,发现眉毛杂乱到了极点。我拿出新买的眉刀,轻轻刮着眉毛。
我以前只在美容院里修过眉,觉得她们用眉刀的时候轻巧至极,却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眉刀在我手里却是重如千斤。我两边的眉毛怎么修怎么不对称,一直有一边特别粗,当我终于把两条修得差不多时,惊愕地发现我原来浓黑的眉毛现在只有细细的两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两条。
是的,我没了眉毛——我亲手刮掉了我的眉毛。
这可真是完美的新的开始啊!
“啊!”我尖叫了起来。
我一点不介意撞墙自尽。
手机突然响了。是王希。
“喂?”
“顾盼,你出门没?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和汪总约的时间是十点。”
“我出了点小问题……”
“顾盼,你想临阵退缩?你不想面对的话昨天就不要答应我!”
靠,他怎么说得和我悔婚似的。
“不是这样的,是我出了点状况……”
“你不想公司关门的话就在十点前到公司。”
“我,我自己坐地铁去。”
“随你。”
王希说着,居然挂断了电话,气得我对着空气挥了很久的拳头。为了不让王希觉得我是借故不承担责任,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咬牙围上了围巾就出了门。
我把脸紧紧包住,好像被通缉的杀人犯一样坐上了地铁。平日里拥挤的人群见了我居然自动避开,我方圆一米之内没有任何生物存活,连讨饭的老太太都绕开了。我一路走大家一路看我,估计在想我围巾下的脸蛋是多倾国倾城吧,哼!
不过,我变成了这样,就算站在张亦池面前他也不会记得我。我乐观地安慰自己。
“至尊水榭”大楼前,王希早就在等我了。我把自己包成这样王希居然还认出我来,微微皱眉:“你又搞什么?”
“脸上出疹子了,会传染。”我轻声说,并且紧张地看四周,生怕张亦池的打手埋伏在这里。
“就你事多。走吧。”
王希没有追问下去,把我推上了电梯。这电梯实在是太挤了,我怀疑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挤出来,我旁边那个油腻腻的中年男人更是拼命往我身上靠,让我的衣服上都沾了一层油。我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头晕想吐,这时突然看见有一只手撑在了电梯壁上。
我感到四周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王希一只手撑在我身边,用身体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也为我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他被人推来推去,眉毛微微皱着,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这样是不是为了保护我。站在被他圈起来的安全的小空间里,我的少女心酥软成一片,觉得他现在简直英俊到令人发指。
我想,我一定是太缺乏爱了,所以别人给我一点点怜悯,我简直恨不得用一切来回报他——包括不再把洗洁精倒进他的杯子里。
我满怀热情地看着王希,而他在目的地到时一把把我拽了出去,在我耳边轻声威胁:“一会儿好好表现,如果你还有点责任心的话。”
好吧,刚才的感动果然是错觉。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
汪总一直没让我们进去,我们只好在前台等待。我和李媛媛、如如、韩子衿、王希在一起,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特别尴尬。
为了打破沉寂,我准备说些什么。就在我拼命想着赞美她们的词语的时候,韩子衿抢先一步冷笑:“和我这样只会装13的女子在一起,你怎么忍受得了?”
“和只会自拍的肤浅女人在一起应该更无聊。”如如也冷笑。
“和我……算了还是你们说吧。”李媛媛说。
“呵呵……”我尴尬地笑,悄悄往一边挪,生怕她们发起怒来把我撕碎。
不知道为什么,赞美的话、讨好的话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枉费我知道你死讯的时候难过地哭泣了,还给你作了一首悼亡诗!你根本不懂我的悲伤!”韩子衿愤怒地说。
“是吗,你写的什么,可以念给我听吗?”我忙问。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一暖。
“你永远不会懂的。”
韩子衿白我一眼,没有接话,我转移话题的企图居然被识破了——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聪明起来。
我又往旁边挪,低三下四地说:“各位姐姐,我当时喝了酒,喝酒以后会乱说话你们都知道,你们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好不好?”
“是酒后吐真言吧。”韩子衿冷冷地说。
“原来你是那样口蜜腹剑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如如也说。
“真不是。”我都要哭了。
“顾盼,请问你能离我远一点吗?你都要坐到我大腿上了。”
就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王希突然说,而我此时才醒悟我只顾着往一边挪,都要坐到他身上了。我的脸一红,急忙往相反的方向挪动,然后摸到了包里的什么东西。
我打开一看,是前几天逛街时买的棒棒糖,急忙拿了出来。如如嘲讽:“你该不会想拿这个收买我们吧,这也太低级了!”
“李媛媛,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把棒棒糖递给李媛媛,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对不起”。所有人都不屑地看着我,而李媛媛接过棒棒糖,不假思索地对我咧嘴一笑:“好啊,我们和好了。”
然后,全场寂静了。
想不到“对不起”那么有用。外婆,你没有骗我。我呆呆地想,觉得眼睛酸涩难忍。
“头好痛……”
“李媛媛!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韩子衿用手捂着额头,而如如都要跳起来了。李媛媛眨巴着眼睛,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顾盼都道歉了,我当然要说‘没关系’了。大家都是好姐妹,没必要计较这些的。”
“李媛媛,谢谢。”我感激到了极点。
那么多同事中,其实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李媛媛,就因为她长得胖。我觉得这样没有自制力的女人是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没想到在我说了那么恶毒的话之后,她会这样轻易原谅我。她的心,比我的尖酸恶毒要美丽百倍、千倍。
我突然真正感觉到了羞耻。
就在这时,前台小姐终于召唤我们进去。她说:“汪总约你们在会议室见。”
我们互视一眼,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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