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ger 5 愤怒＋道歉＋冷眼=能逃避吗？④

回到唐蕊家后，我发现她已经睡了，但客厅里为我留着灯。屋子很安静，我蹑手蹑脚回到房间，然后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包裹，原来是我在网上买的书已经到了。

我一共买了10本教人怎样交流的书，首先打开这本《20几岁一定要知道的说话技巧》，认真翻看，意外发现其中的学问实在是太深了。

“卡耐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成功，约有15％取决于知识和技能，85％取决于沟通——发表自己意见的能力和激发他人热忱的能力。的确，善于沟通的人，往往令人尊敬、受人爱戴、得人拥护……懂得说话技巧者，能在山重水复中，柳暗花明。掌握说话技巧者，能在进退两难时，左右逢源……和我的需求很符合啊。”

我突然来了劲，一页页翻着，然后发现说话的技巧实在是太复杂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学会。我需要用恭维话博人欢心，成全别人的好胜心，说话让朋友喜欢，用幽默感打动朋友……

“靠，这是什么书啊，怎么总教人牺牲自己造福人类啊！我知道谁都爱听恭维话，我也知道有些话说了他们会不高兴，但是我不说的话会死啊！和死比起来，他们有点不高兴算什么！想讨人喜欢，就要背叛自己的内心，苍天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难为一个抑郁症患者啊！”

我心烦地把头钻到被子里，在床上滚来滚去，抬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又想起王希对我说的话来。

“顾盼，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躲避，不再推卸，什么时候能真正成熟起来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算了……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你永远是那么自以为是。”

成熟起来是吗……哼，我一直很成熟啊，你见过哪个29岁的女人不成熟？至于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我当然会！我已经开始道歉了！我连那个老女人都敢面对，同事又算得了什么？

“恭维话、恭维话……还是拿笔写下来吧。”

我把书上的好句子都抄了下来，突然有一种明天就要大考而我在鬼鬼祟祟做小抄的错觉。我把那些句子背了一遍，觉得困倦到不行，迷迷糊糊睡去，然后悲催地起晚了。

我火急火燎地起床，出门前折回卫生间，用最快速度画眉。唐蕊也起来了，她看到我的眉毛愣了一下，然后说：“小新，你好。”

我瞬间悲伤：“我看起来很像小新吗！”

“像啊，那眉毛都浓得和毛毛虫似的。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和自己的眉毛过不去？”

“修眉的时候不小心剃了。”

“哦。你的头发还挺好看。”

闺蜜就是闺蜜，听到我做了那么脑残的事情脸不红心不跳。我没空和她聊天，匆忙赶到公司，幸好没迟到——这可真是一个好的开始。

进了办公室，我感觉到所有人都注视着我，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们应该知道我自杀未遂的事情了吧。

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突然很想逃，用尽所有力气从包里掏出了零食：“呵呵，我昨天买了点话梅，大家尝尝啊。”

书上说，适当送食物能拉近大家的距离，但除了李媛媛高兴地大叫一声外，其他人还是用那种提防的眼神看着我，都没人动口。我渴求地看着如如和韩子衿，如如叹口气，终于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开篇不顺利让我的失语症再次发作。我紧张地翻着本子，照着本子念：“韩子衿，一会儿去买衣服怎么样？我爱死你身上的这条长裙了。看着它，我好像闻到了青草的芬芳，这实在太清新了。”

我说着，做出一副深呼吸的样子，别提有多陶醉了。韩子衿疑惑地说：“是吗？可我已经一礼拜没洗它了。”

我神情狰狞地看着她，但那狰狞只是一瞬间。虽然我心里很想当场掐死她，但我的脸上洋溢的是灿烂的笑容。我转过身看着如如：“亲爱的，我看到网上有团购写真，咱们一起去拍怎么样？”

“为什么和我一起啊？”如如苍白着脸问。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我们去拍姐妹照！”我亲密地说。

“我，我最近没这方面的兴趣。”

“啊？那你有哪方面的兴趣，我陪你啊。”

“我对什么都没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如如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而大家也保持着距离我两米的状态，好像我是一个病原体似的。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这时，周语嫣从我身边走了过来，粉红色的套裙让她看起来就好像一只火烈鸟，想不注意她都难。我急忙翻看小本子，恭维地说：“周语嫣，你今天穿得真好看。这衣服哪里买的，你能带我去吗？”

她没说话，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重重把椅子一拉。巨大的声响让我的心猛地一跳，下面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办公室安静地可怕，这时王希走了进来，用言简意赅地两个字把我们推入地狱。他说：“开会。”

大家带着咖啡、茶水，以及各式各样的奇怪饮品进了会议室，王希面前摆放的是一杯红茶。他没有喝茶，环视四周，语调平缓：“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旭日房产的案子没有跑，坏消息是红袖不和我们合作了。”

“红袖就要倒闭了吧！红袖的员工只能住桥洞了吧。”

“唉，碰上一个没脑子的领导真是可怜啊！原本好好的公司就因为做了错误的决定面临着倒闭的危机，太可怜了。”

面对不选择我们公司的客户，我们永远是那么毒舌。

王希静静听我们抱怨，然后说：“红袖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们不选择我们是他们的事情，旭日的案子一定要做好。顾盼，这个案子之前就是你联系的，这次还是你做。如如、韩子衿，你们配合她。”

“好的，王总。”

虽然没料到在得罪客户后王希还会让我继续跟进，但既然领导发话，我也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信用卡还等着我还呢。

王希说：“这次的楼盘是高档的别墅，客户要求是高端，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高端。说说你的构思，顾盼。”

我喝一口牛奶，然后说：“我建议发布会就在别墅的公共草坪上举行。这别墅的卖点是‘城市里的田园风光’，我们就要突出这个因素。如茵的草地上，白杨树的树荫间，男男女女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有的是一群人在聊天做游戏，有的是在放风筝，有的是将黄丝带系在海棠树的枝丫。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欢叫，放竹蜻蜓，骑小单车，这种景象让人油然生出一片感谢生活的美好之情。会场会聆听竖琴的悦音，欣赏奇幻的街头绘画，工作人员都要穿欧式田园洋装，与会的女士每人能得到一把阳伞。别墅里有钟楼。这是一大亮点，我们能以三次钟声的响起连缀三次活动的高潮。”

“田园风情，听起来不错。”王希说。

“会场布置方面，颜色能用粉色，那个汪总最爱这个颜色。我觉得舞台可以用小雏菊点缀，突出田园风情。”

“如果有奶牛在现场的话会不会很怪？”

商量的越来越细节，也越来越靠谱了。预计的资金是80万，这一场我们能往大里做，做完后公司估计能小赚一笔。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开了3个多小时的会，初步的方案成稿，我也满脑子都是灵感，打算回家后就去制作PPT。

会后，大家熙熙攘攘地走了出去，王希突然叫住了我。他说：“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剪短了啊。”我摸摸头发说。

“为什么？”

“想剪就剪了……不好看吗？”我疑惑地问。

“没什么。去吧。”

“居然管我头发长短，真是有病。”我轻声说，悄悄白了他一眼。

现在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干活是来不及了，我就上网浏览新闻。新浪微博铺天盖地的都是“张亦池扬言退出歌坛玩赛车”这条新闻，评论里很多都是骂张亦池借机炒作的，当然也有不少脑残粉支持他们家“偶吧”的任何决定。我看着张亦池帅气的面容，只觉得一切有些不太真实。

过了那么久，还没有警察冲进来以“殴打明星罪”把我抓起来，而他却突然要息影了吗？这个家伙，是曾经闹出自杀传闻的人啊……他有着完美的容貌、事业，他会真的想死吗？或者……是上次被我打傻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今后会和这家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熬到下班时间就往外冲。我在唐蕊家门口大声说：“宝贝我回家了，今天吃啥？快给大爷倒橙汁！宝贝你人呢！啊，妈……爸……”

我看着端坐在唐蕊沙发上的父母，整个人石化了。母上大人没有站起来，对我冷峻招手，我好像被切除了小脑的人，歪歪扭扭朝他们走去。

顾凌和唐蕊正好从厨房出来，唐蕊紧张地把茶壶放在我手上，说：“快给叔叔阿姨倒茶。”

我沉默地倒茶。我突然有一种去唐蕊家见家长的错觉。

在家我很少做家务，这也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给父母倒茶。他们接过了茶杯，爸爸喝了一口，而妈妈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她看着我，挤出和颜悦色的微笑：“盼盼啊，你老住在人家小唐家多不好，咱们回家吧。”

我急忙给唐蕊使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说：“阿姨，我一个人住害怕，盼盼正好陪我。”

“顾盼，你说呢？你不觉得麻烦人家吗？”她犀利地看着我。

“呵呵，她一个人多不安全啊，有我在……”

“有你在才更不安全！从小到大，你除了会闯祸还是会闯祸，你就不要出门祸害别人了！回家！”

“我不回家。”

妈妈成功让我心中的愧疚、自责烟消云散，我又下意识地开始和他们对着干。妈妈气得捂住胸口：“我已经和亲戚说好会让你登门道歉，你闯的祸自己解决！你不去的话，家里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小时候你就爱顶嘴，长大了还这样，你从来都不悔改！你这么不听话，我的心脏病都要发作了！快回去！”

妈妈说着，用力抓我，而我就往后缩。唐蕊勇敢地站在我面前，说：“阿姨，顾盼已经成年了，你能不能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不要一过来就骂她？从开始到现在，你关心的都是你家的颜面，你有没有想过顾盼的感受？当时，她以为自己得了癌症，她有多害怕你们知道吗！她不是一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我不信你们全家就没有一个人察觉出来，或者说你们根本不关心她更为贴切吧！她是闯了祸，可你们险些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也无所谓吗？”

我还没爆发，唐蕊比我抢先一步爆发，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妈妈沉默了一会，然后也爆发了：“顾盼，你过来，你今天不跟我回家以后也别回了！你再在这里住下来可不得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阿姨，你说谁是墨水呢？我吗？”唐蕊大声问。

“我说的就是你！你家是书香门第，能把你的大学和工作都安排的好好的，我家可没这个本事！顾盼这傻子还学你，你们有可比性吗！她不去考公务员，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你！”

“够了！”

爸爸突然发火了。他的声音很大，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我只见他慢慢朝着唐蕊走过去，轻声说：“唐小姐，我妻子一时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什么的。”唐蕊急忙摆手。

“我们今天是来看看盼盼，顺便和你打个招呼……事情发展到这样是我们不对，真是抱歉。素芬也是关心盼盼才这样，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妈妈的用心。我和她有不同的观点，那就是我很庆幸你是盼盼的朋友，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能安慰她、收留她，做到我们父母都没做到的事情。谢谢你。”

“我和顾盼那么多年的交情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唐蕊露出了感动的神色，我的心也一颤，觉得心酸无比。妈妈还想说话，他严厉地说：“别说了，你忘了我们这来的目的了吗？盼盼成年了，她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要尊重她。盼盼，我们给你买了点水果，你一会儿洗了吃吧。想回家的时候就回来，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我的眼睛酸酸的：“知道了，谢谢爸。我……我周末会回家吃饭的。”

我鼓足勇气面对他们，爸爸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就舒展开了：“好，我们等你。我会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爸爸拉着不情不愿的妈妈离开，顾凌瞥了我一眼后也走了，全程都没说话。我趴在窗台上，呆呆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说：“唐蕊，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我妈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哗众取宠，只有你为我哭了……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唉，母债女偿，我允许你报复，你来打我出气吧。”

“哟，还挺甜的。”

“什、什么？”

我在深情表白，身后传来的是咀嚼声。我回过头，只见唐蕊正在啃苹果。见我看她，她扬扬手中的苹果：“不吃吗？很甜啊！”

“吃货！”

我怒气冲冲地抢过唐蕊手里的苹果，却到底笑了起来。

我把爸爸送来的苹果往冰箱放，突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红信封，信封里装着五千块钱。我嘴里的苹果都险些掉在了地上，唐蕊凑了上来，对我挤眉弄眼：“他们还挺怕你过得不好的。”

“是啊。”我呆呆地说。

“你真打算回家啊？”唐蕊问我。

“嗯。事情也过去一个礼拜了，他们的火气应该消了——至少杀了我的念头淡了吧。除非我死，不然总要面对他们，早晚都是一刀，去了也就去了。”

我是那样悲壮，唐蕊认真地说：“我会先给你预订救护车的。”

“滚！”我笑着打她。

我想，我只是一个不讨父母喜欢的失败者罢了。

幸好，爸爸妈妈还有还有顾凌。

幸好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