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我,知道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又无奈的事情,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要瘦身、美容、买衣服、旅游、交男友,不会再庸庸碌碌的过下去,而是要享受生活的每一天。我要感谢这场闹剧让我了解了生命的可贵。没有失去,哪会珍惜——除了我要收拾这该死的烂摊子。
“把鞋穿上吧。”
王希捡回我的高跟鞋,为我穿上。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而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不得不承认,全公司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是有理由的,此时的他真是……温柔地简直让人心醉。
“可以站起来吗?”他问。
“可以。”
脚踝处疼得厉害,我尝试着站起来却失败,高跟鞋让我重心不稳,险些再次摔倒。王希扶住我,问:“你的脚怎么回事?”
“好像扭到了。”
“是吗?”
王希说着,弯下腰,手已经捏住了我的脚踝。他细细捏着,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暗想他是不是借机报复,而他却说:“没事,骨头没问题。不放心的话,我陪你去医院拍个片。”
“我才不去医院。”我嘟囔。
“你还能不能走,要不要我背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好心,急忙拒绝:“不用!其实我的脚也不是特别疼,只是高跟鞋太硬,穿上去就没法走路。”
我以为他会理解我的拒绝,但他说:“等着我。”
王希就走开了。十分钟后,他递给我一双极其难看的塑料凉鞋,真是让我忍不住吐槽直男的审美观,但走起路来还算舒服。
我把昂贵的高跟鞋拿塑料袋装着,拎在手里,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今天和以前的无数天相比,都没有任何区别。
穿着清凉的美女簇拥而过,百货公司在打折,情侣在接吻,夫妻在吵架,巷子里卖茶叶蛋的老阿婆在眯着眼睛晒太阳……我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我觉得活着,健健康康活着,真是太好了,我简直舍不得离开。
可是,真的可以吗?就算这次没有死成,下一次呢?
王希带我到了附近一个很贵的餐馆,餐馆里都是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我穿着拖鞋就这样走了进去,引来注目礼无数。
王希问我要吃什么,我说“随便”他也没骂我,真是太奇怪了。他点了几个菜,一边等上菜,一边专心喝着柠檬水,好像不是为了质问我而是和我约会似的。
我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说:“王总,其实你真没必要在断头饭上那么花血本——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想笑你就笑,憋着多辛苦。”
“顾盼,我们认识也五年了吧。”他说。
“是啊。”我警觉地看着他。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我们认识不是五年,而是六年。
六年前,我刚大学毕业,毕业的时候也顺便结束了初恋。那个扬言要为了我们今后的生活要好好读书,考上公务员的男人真的考上了公务员,然后把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迅速和我分手,和他领导的女儿勾搭到了一起,让我在失去爱情的同时第一次直面这个社会的可怕与现实。
我没找到工作,整天呆在家里不肯出门,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直到妈妈打发我去相亲。她拿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说那个男人是医生,说他以前见过我,很喜欢我,主动和我相亲,而我居然信了。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比前男友帅气地多的冷峻医生,天真以为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一改过去的颓废,悉心打扮,然后在咖啡馆见到了他。
我们只说了一分钟的话,后来他说要接个电话,然后再也不见,我就在咖啡馆等了三个小时,直到天黑。我损失的不止是两杯又贵又难喝的咖啡,还有我的自尊心,以及对于生活那刚燃起来的一点点希望。
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而且是在面试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做医生的,可也必须承认脱下白大褂后,黑色的西服同样很适合他。他早就不记得我了,公事公办地面试我,后来公司人事部通知我来上班。
我当然不会提起那个耻辱的夜晚,装作和他从没见过,同时开始了我做策划的苦逼日子。比起可笑的自尊心而言,当然工作重要的多,不是吗?
虽然我极力想对他恭敬一点,但这人实在讨厌,我和他共事五年就吵了五年。
他挑剔、叽歪,不管员工死活,可偏偏大家都喜欢他,不站在我这边。有多少次,我真想把键盘摔在他脸上,可看在钱的份上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我自认为和他关系不好,真不知道在我闯了那么大的祸后,他把我带到那么高级的地方是为了什么。难道为了报复我说他是同性恋,他要在菜里下毒吗?可这样成本也太高了吧!
就在我把他的心思猜测到外星人侵占地球的高度时,服务生开始上菜了。我已经饿了两天了,也不管这菜里到底暗藏什么玄机,大口吃着,直到被噎住了。
我指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他急忙把水杯给我。我痛苦地把水咽了下去,说:“真是噎死我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请我吃饭,你就是想噎死我吧!”
“顾盼,到了今天你还是习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吗?你为什么就不反省一下自己?”
“你说什么?”我发现我突然听不懂中文了。
“我知道你一向心眼小,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出了事儿也先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但我没想到你这病严重到这地步了。你觉得全世界你最苦,你的亲戚、朋友都是傻逼,他们都对不起你,但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相互的,你不喜欢他们,也别怪他们不喜欢你。”
“你、你居然说脏话——哼,他们喜不喜欢我不稀罕。”
王希的话说得我挺不高兴的,要不是胃里的牛排还没消化,我真想转身就走。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说教,他又不是我爸妈,还对我指指点点起来了——算了,反正吃人嘴短,而且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看在牛排的份上委屈一下耳朵吧。
我撇撇嘴,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听他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我就要死了,当然要在死前随心所欲一下,对吗?是,也许你是不用收拾这烂摊子,可是你的父母呢?他们要在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同时向每个人道歉,你想过他们吗?你想过让五、六十岁的老人为了你向别人赔笑脸的痛苦吗?他们下半辈子要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这是他们应得的?”
在一系列咄咄逼人的排比句中,我觉得王希不去做传销真是可惜了,因为他居然在一分钟内激起了我所存无几的羞耻心。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着妈妈捂住胸口倒下的场景,手术室的红灯也刺眼到极点,我觉得自己好像又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从小到大,我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为自杀策划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成功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个问题。现在,我要么卖血后买张机票走人,要么去收拾烂摊子。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哀的选择题。
“吃饱了吗?”王希突然问我。
我下意识点点头。
“吃饱了就走吧。”
“去哪?”
“复查。”
“你不相信我得病了?”
我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心中满满的都是被怀疑的愤怒与耻辱。王希摇头:“这样重大的事情不能听一家医院的,万一你没病呢?买菜还货比三家,你怎么就知道那家医院的诊断一定正确?走吧。”
……
我不承认是心里抱有那么一丝丝幻想,跟着王希走了出去。
餐馆附近就有一家医院,步行几分钟就到了,他一定是怕我反悔才选在这里吃饭,真是阴险狡诈。
我没给自己反悔的时间,忍痛再做了一次检查。
我既希望自己没事儿,又害怕身体没问题后要面临的局面,简直是百爪挠心。紧张的时候我就喜欢说话,我不管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向最不喜欢的王希,不停顿地说:“你看新闻了吗,张亦池跳楼了,据说是为了炒作新片;妇幼那儿又有人扛着横幅去示威了,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责任,现在的医患关系啊;据说叙利亚又开始动乱了,我觉得那儿的人还真惨,哪有我们那么安定啊;你说韩寒到底是不是他爸代笔的?”
我噼里啪啦说了快十分钟,王希安静听着,并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后来,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低下头去。我说:“王希,我真的闯了很大的祸,对吧?”
“是。”
“靠,你也不会说谎话安慰安慰我。”我白了他一眼。
“逃避是没有用的。顾盼,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得病了呗。我有白血病,还有抑郁症,所以对生活失去了兴趣。”
“白血病得没得还没确诊,至于抑郁症,我认为只是你给习惯性的失败与放弃找个好借口罢了。”他说。
我不说话,但我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不是疼在自己身上,他永远不会理解我有过难受。
“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自杀过,还险些成功。”
“骗人的吧。”我才不信。
“我割过腕。”
王希说着,把左手伸到我面前,然后摘下了那块贵的吓死人的手表。在他的手腕上,真的有一道伤疤,触目惊心。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眸,突然就相信了。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年前。”
“为什么要自杀?”
“这是我的隐私。”
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我狠狠瞪了王希一眼,但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轻松——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想逃避的人,连王希都想过自杀,这样一比我简直是满满正能量呢。其实他长得不错,学历高,事业又好,为什么要自杀呢?难道是因为失恋吗?
看来,不管外表看起来多光鲜,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痛楚。谁都不例外。
“这件事你不会再和别人说吧。”王希看着我的眼睛。
“当然不会了。我有那么大嘴巴吗!”
“有。”
……
讨厌的家伙!
知道了王希的小秘密后,我觉得轻松了许多,总有一种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单一人的错觉。又过了十分钟,可以拿化验单了。我慢慢起身,缓缓往化验室那挪动。
我还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直面即将发生的惨剧,没想到王希抢走了我手里的就诊卡,大步向前,拿到了化验单。他匆匆看一眼,要把单子给我,我急忙摆手:“慢点,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呼,呼……”
我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了吗,为什么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什么要让自己再难过一次?
“你……”
“别说!”我捂住耳朵。我不想第二次听到噩耗。
“你没事!”
王希抓住我的手,在我的耳边大声喊着,而我呆呆看着他。我第一反应是:“胡说!你别诬赖我!”
“你的白细胞很正常。”
“别装了,你看得懂化验单吗?”
王希神色一僵:“你可以去找医生。”
“我当然要去。”
我想起王希以前也做过医生的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伤害到了他——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知道,还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好了。
我冲进医生的办公室,医生看着化验单说:“你有点贫血,平时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晚上不要熬夜。”
“医生,我没白血病吗?”
“你的白细胞很正常。”
“可我有家族史,我早上刷牙的时候牙龈会出血啊!”
“那是你蔬菜吃少了缺少维生素C!你不确定的话可以再做一个检查——咦,你不是小王吗?”
“谢医生好。”王希彬彬有礼和那医生打招呼。
“你现在在哪里……”
“谢医生,我还有事,先走了。您入了秋就容易咳嗽,要注意保暖。”
王希说着,就把我拽了出去,而我的怀疑到了新的高度:“王总,你和那医生认识?你们该不是串通好的吧!”
“走,去你之间检查的医院问清楚。”
他带我去了我第一次做检查的医院,找到了医生。我只说了自己的名字,那医生就忙说:“顾盼,你总算来了,你把别人的化验单拿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我拿错了化验单?”我呆呆地问。
“是啊,你快把化验单还给我们。这样要出大事的。”
医生狠狠瞪着我,在他尖锐的目光下我都不敢说化验单已经被我撕了。我艰难地问:“医生,那我……没病?”
“当然没病!你叫顾盼,那人叫顾吩,你怎么不看清楚就拿了?你到底怎么能拿到他的就诊卡啊?”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好像是和某个人撞了个正着,当时病例什么的都洒了一地……难道我拿了别人的就诊卡?难道会那么狗血?
“我真的没病?”我不可置信地问。
“你不会以为自己得白血病了吧!呵,也对,你们的名字有点像——那你怎么不来医院确诊下?你是医生吗?你会给自己判断病情吗?现在的年轻人啊!”
那医生开始骂我,而我只觉得通体舒泰,觉得被他骂上一天一夜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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